诸朝争霸
远古的大汉朝建筑风格古拙大气,百姓生活作风简朴,为方便跪坐,家具都是些低矮物件,连皇宫内都是如此。
凳子、椅子、书桌,在大汉朝还没有发展起来,汉景帝跪坐了一辈子,让他陡一坐在龙椅上,平日里直视的大臣全要仰颈抬眉往上看,那才是皇帝该有的气质。
在一众皇子火热如炬的注视下,景帝龙颜大悦,当场宣布赏皇太子五万金,并且宣诏,今日之后龙椅为皇帝所座,认可了这把椅子的官方身份。
此次献礼,刘彻宝压群芳,稳固了地位,在一众皇子跟前长了脸面,心里也愈发看重韩岩。
太子宫。
花草茂密,藤蔓绕梁,飞鸟啄鸣,金鱼摇尾。
桑树下,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照射下来,有些晃眼,韩岩架着木梯爬上去采摘紫红色的桑椹,这是纯天然生长的,味甜汁多,光看看便有口水流下来。
“世子,你小心些。”浠儿在树下望眼欲穿,一只白嫩小手扶住木梯,一只手遮挡阳光,很是担心,这等粗活本该她上,奈何韩岩却不同意。用他爷爷韩颓当的话讲——我当年肚子被捅个大洞都没死,若是爬梯子摔死,那便是命中有劫。
“你接着。”韩岩左手捧着一把桑椹,扭头向下看了看,将手里的果实扔给浠儿,然后又摘了一些便逐级而下。
“爷爷,你也吃。”把手里的桑椹分给韩颓当一半,便眯眼享受甜美果实。
“也就你敢如此放肆。”韩颓当笑着摇摇头,心有感慨唏嘘。
桑椹乃是皇帝御用的补品,太子宫这棵是宝贝,为皇室所用,私自采摘者便受到严厉责罚,韩岩却能想吃便吃,守卫太子宫的将士们也全当没看见,可见孙子在这里比在弓高侯国还如鱼得水。
池塘边,外型似铜钱的小狸蜷缩成一圈,双眸随着池中金鱼而动,眼珠子一动不动,若鱼儿游过来,它便会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快速且笨拙的探点水面,若一击不成,便眯眼用舌头舔爪子上的水渍来安慰自己……仿佛吃到了天下最美的食物。
见韩岩走过来,小狸回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盯着金鱼,傲娇十足。
“爷爷,我们的纸张作坊扩建得怎么样?”韩岩探手摸了摸小狸光滑细嫩的短毛,换回一声略带嫌弃的“喵”。
“如今已是五百人的工坊了,河间王所要的纸张即将供应完成,一些商贾闻风来找我,想倒卖纸张,但价格压得很低。”
“怎么会这样?”韩岩疑惑地说:“我们的纸张还没有在市面上供应,连河间王的订单都没有完成,其余人买不到纸,价格应该很昂贵才对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向那些商贾打听才知长安城有人大肆兜售纸张,最近听闻洛阳也有人售卖榆木纸,价格低廉,引得百姓疯抢。我这次来向陛下贺寿,也是想顺便问问你这个事情,是不是有人私自将造纸秘方传出去了?”
“这……”一讲这些,韩岩哪还能不懂?
定是少府神和造纸司的人沆瀣一气,见自己不管事便愈发猖,中饱私囊还不够,更明目张胆将造纸术外传,攫取巨额利益。
虽然皇帝给了自己知识产权,许诺纸张之利,可实际执行却有很大困难,贪墨者是你的顶头上司,当朝九卿之一,掌管皇室用度,可见其很得景帝信任,自己虽然有皇太子当后台,可时下刘彻最重要的便是韬光养晦,景帝一天不死,他便要盘着一天。
“等皇帝过寿完毕,这件事我会处理。”韩岩想了想说:“爷爷你要敦促笠木匠研发新纸张,只要有更好用的纸,榆木纸便会被淘汰,他们这些人也便翻不起浪。”
“这半年时间笠木匠已经有了很大长进,将白灰混入纸浆里可以变白,但味道不是很好闻,他正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白纸不行的。”韩岩失望地摇头,在大汉呆的时间越久,他懂的东西也越多,大汉朝全民迷信,白色物件是焚化给死人用的,用它来写字读书,不祥。人民不接受的东西造出来也没人买,“纯粹的白纸还是不要造了,颜色明亮便成,想办法提升纸张的光滑度,柔韧度、质量为主要。”
“按照你和卫绾的约定,即便我们改良了榆木纸,秘方也还是要上交朝廷。”韩颓当唉一声叹,劝说道:“泄露秘方必定是少府内部人员所为,他们机构庞大,牵连甚广,你还年幼,爷爷不想你过早陷于官场斗争,只要他们不太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我懂的爷爷。”韩岩脸上笑了笑,心里却有冷意蔓延,敢抢老子的食儿吃,崩烂你们的牙。
“陛下今晚在郊外夜宴群侯,明日会进行春猎,要考校诸侯子嗣的技艺,你随我一起去吧。”韩颓当瞅着小狸可爱,也要探手去摸,却吓得小家伙一声尖叫,脊背鼓起,浑身炸毛,示威地龇牙,随时准备奋起扑击。
韩颓当尬笑一声,暗骂好个畜生,却不至于和它计较。
见状,韩岩冲小狸挥了挥手,嘴里轻轻撵一声“去”,小家伙收了凶势,撒腿便跑,对喂饭的主人多少要给些面子。
“还是不要了吧,我对弓马技艺不擅长,去了也只能当陪衬。”
“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外人都道你是皇太子身边的佞人,只会花言巧语,阿谀奉承,不如趁这个机会改变大家对你的看法。”
“可是我没有拿得出手的绝活啊?”韩岩犹豫着。
“弓马只是小道尔,大汉能打仗的人多了,但有文化的诸侯子嗣却很少。”韩颓当鬼鬼祟祟向四周瞅了瞅,偏过身子挨着韩岩,挡住背后浠儿的目光,让两人在地面上的阳光倒影合为一处,从大袖里掏出一物,悄悄叮嘱说:“我给你买了两首词,到时在宴会上一鸣惊人……”
“……”韩岩瞠目结舌。
……
韩颓当中午没有留下吃饭,韩岩虽然在太子宫混得如鱼得水,但毕竟不是这里的主人,规矩不能坏。
关于爷爷买词这事,韩岩觉得啼笑皆非,这两首词他看过了,不过是等闲文章,歌颂太平盛世,毫无出奇之处。不过想想也便可以理解,若是作词真能文采飞扬,风骚得体,又何必拿出来卖钱呢,搏个才子名声岂不是很好?
在大汉朝,钱买不来地位,卓王孙富甲天下,一样要穿粗布麻衣,唯有爵位、官职、才华、名声,才是受世人尊敬的根本。
至于今夜的宴会,韩岩会去参加,但不准备露锋芒,免得压了别人的风头而被嫉恨。
晚宴举行地点在长安城西的郊外,那里花草纷繁,崇山高起,泾水渭水,流进流出,往年的田猎活动都在那里举行,后来被汉武帝修成上林苑,司马相如为了拍皇帝的马屁作出《上林赋》,名传千古。
刘彻整天没回太子宫,只有景帝的诏谕下达。
“皇太子献龙椅,帝大悦,赏三万金。”
说明给刘彻准备的礼物成功拔得头筹。
是夜,日落之际,天空一片深红色的云霭映照在池塘里,把水面染成了波光粼粼的淡金色,随着鱼儿摇尾游动,散落圈圈金黄。
一番休沐打扮,面容净洁,衣衫熏香,韩岩便招呼车夫豕和保镖韩二蛋,准备前往夜宴,结果浠儿在太子宫找了一圈都没寻到韩二蛋。
没有主人允许便私自离开府邸,这种行为等同“逃奴”,被抓到要黥面,受巨大责罚。
韩二蛋不经请示,顶着巨大风险私自出宫……韩岩抚着下巴一寻思,便若有所悟。
等浠儿将太子宫找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眼瞅便要耽误晚宴,只好叫来太子宫的两位将士当护卫,让豕驾车前往郊外。
“等韩二蛋回来不要责问他,只当没有这回事。”临行前,韩岩吩咐浠儿说。
“可是……”小婢女很气愤。
平日里大家和和睦睦,韩岩只有他们三个奴隶,保镖,生活秘书,车夫兼跑腿,大家各司其职,没有利益冲突,可韩二蛋却不守规矩,说好天长地久,你却半路开溜,让浠儿觉得很不爽。
韩岩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每个人都有朋友,有自己的圈子,你在太子宫认识了好多小姐妹,生活中除了我还有她们,还有人情世故,韩二蛋自然也会有朋友,他的朋友或许是游侠,或许是将士,或许是同样生活在大汉的匈奴人,我曾说过拿他当兄弟,要平起平坐,所以他可以自由离开,这事就此打住。”
顿了顿,笑着问了一句:“只要彼此多一份理解,世间便充满和谐,对吧浠儿?”
“……”小婢女圆圆的脸蛋鼓了鼓,无言以对。
而此刻的韩二蛋正在面临人生抉择。
前些日子因为耋巫,仙等公子哥下令满城找他,让游侠们知道了他这号人物,后来韩岩受百位家奴围困,他挺身而出,以一敌百,舍身救主,事后被人传出去,他也成了长安城的名人。
忠勇护主在大汉朝属于佳话,韩二蛋因此受游侠尊重,大家也不再因他是匈奴人而敌视。
人有名气,不仅汉人认识你,匈奴人也会找上门。
每年被匈奴掠去的汉人成千上万,因为通商、通婚、逃亡等原因来到大汉朝的匈奴人也不少,长安城二十万人口,最少有上千人带有匈奴血统,连韩岩都在此列。
大家在异国他乡生活不易,自然要互相扶持,时间长了,韩二蛋也认识一些朋友。
景帝过寿,准许民间聚众饮酒,百姓欢庆鼓舞,但在这一片祥和之下,却有暗流涌动。
长安的居民区分布在城北,被划分为160个闾里,西北角上有“长安九市”,这些地方便是平民百姓的居住地。
韩二蛋若想出来,其实只要和韩岩打个招呼便成,平时他也没少请假,可这一次却非同寻常。
寻常的平房,青砖灰瓦,门庭紧闭,窗户口钉着厚厚地木板,房间里阴暗如夜,唯有烛台上的火红蜡泪汩汩而流,燃着幽渗渗地光,在墙上印照出两个雄壮的黑影。
“我托人打听过你的孩子和妻了,他们被安置在大单于王庭附近,生活优渥,有你从前的部下关照,没人敢欺辱他们。”其中一黑影说着流利地汉语。
闻言,韩二蛋眉心拧成一疙瘩,明显不太相信,“我的妻没有被我大兄所娶?”
按照匈奴人的习惯,若是父亲死了,孩子可以娶母亲,哥哥死了,弟弟可以娶嫂子,韩二蛋去年跟随劫掠队伍进入大汉复地,走得迟了一步,没跟上大部队,流亡至弓高侯国被捕为奴,已经给韩岩当奴隶大半年时间。
以往常的惯例,进入汉地没有回来的将士会“被死亡”,不管你死没死,在匈奴的户籍都会被消除,因为深知大汉朝的律法,如果没有传信和身份证明,即便不死也会被捕为奴隶,一辈子都回不来。
伊谷犁颧骨宽大,鼻梁高挺,一身毡衣,身上隐隐有一股羊腥气,匈奴肥美的羊肉是大汉朝贵族们喜爱的食物,有需求便有市场,有利益便有方法开出传信,从而让他往来于大汉腹地,暗中从事一些情报活动。
听了韩二蛋的问话,他以手抚胸,头颅低下,以此掩饰眸中的波动,掷地有声回答:“当然没娶,你的妻羡慕汉人文化,对你忠贞不渝,白天经常默默哭泣,夜里还在湖边念叨你的名字,时刻盼望你能回到匈奴,你的孩子也总是唱思念父亲的歌谣,没有七八年时间怎么可能将你忘记?”
“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我还活着?”韩二蛋期盼着。
“已经告诉了,不过我来大汉时,你的部下们被大单于调出王庭,前往边市维护秩序,一时半会回不去,你的妻和孩子幸好有我在才将羞辱他们的人赶跑,但今后的生活……”
“什么?”韩二蛋愤怒而起,砂锅大的巴掌攥住伊谷犁的衣领,如同凶猛地豹子,“谁敢欺负他们,等我五年后回去,全家老小一个不留!”
“可是……这五年,你的妻和孩子却要受尽苦难。”
伊谷犁盯着韩二蛋的眼,轻飘飘一句,便让身高近两米的壮汉失了斗志,颓废地瘫坐在地。
房间里安静下来,幽幽地烛光噼啪作响,光火跳焰,将墙上伊谷犁的影子显得狡诈,“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韩二蛋霍然抬头。
“你跟着诸侯子嗣长期生活在太子宫,这刘彻乃是未来的大汉朝陛下,最近听闻汉景帝身体状况堪忧,已经让刘彻参与政事,你在他身边,一定能接触到很多核心机密……”
“你想让我当细作?”韩二蛋瞪圆双眼,拳头捏紧。
“我只是转达别人的话而已,大单于谋主让我告诉你,家人想过好生活,丈夫便要出去打拼,没有本事的人只配吃剩饭,饿死也不值得可怜,而热爱匈奴的勇士会一心想着效忠大单于,不会被汉人的丝绸和美酒所侵蚀,五年时间并不长,却也足够你的妻嫁人,你的孩子被当做奴隶使唤。”
“你……”韩二蛋死死咬着牙关,气得发抖。
他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意思,若不当细作,你的家人会成为卑贱奴隶,任人羞辱,五年之后你也别想回匈奴,你曾经的部下会唾弃你,匈奴会容不下你。
“我相信你会考虑清楚的,若有情况,通知此宅主人便可。”伊谷犁笑了笑,墙上他的黑影探手拍了拍另一道影子的肩膀,便打开房门。
一道阳光射入屋堂,墙上的影子也便消失了,仿佛没人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