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早春的溪水还是有些凉,忘忧简单的洗了两下就罢了。
赵祯站在一旁看着她,忽然笑道:“我终于明白为何西施浣纱有千古美名,美人儿在溪边弄水果然是极为赏心悦目的情景。”
“陛下就别取笑奴婢了,奴婢这蒲柳之姿怎么敢跟西施相比?”忘忧从赵祯的手里拿过装了野菜的布袋和铲子,转身往回走。
“嗳?这不是取笑!”赵祯紧走两步跟上去,低头看着忘忧的神色,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来,然而也正是这种无可挑剔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于是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想起跑到这里来弄这些?”
“因为昨天看到燕子筑巢,我才忽然明白春天又来了。”忘忧轻笑道。
赵祯心想果然这事儿还是没过去呢,就知道这丫头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眼儿最小,什么都装在心里。
“谢谢你啊!春天一来就想到朕喜欢吃的东西。”赵祯趁着忘忧不注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忘忧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淡淡地硕大:“陛下是天下之主,掌控着天下万物的生死,我怎么能不想办法讨好呢。”
赵祯只觉得一口气顶到了嗓子眼儿,忽然顿住了脚步。
忘忧被她拉了一下,不由得一个趔趄,回头问:“陛下怎么了?”
“你还在为燕子窝的事情生气,是吗?”赵祯皱眉问。
忘忧淡淡地笑道:“不过是一个尚未筑成的燕子窝,有什么可生气的?天地这么大,没有乾元殿的屋檐还有许许多多家屋檐,我相信那只燕子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屋檐儿筑巢。”
“那件事情不是朕吩咐的……当然,他们这么做是因为朕一向睡眠不好,你知道从东宫到乾元殿,这些年我住的院子里从不养鸟儿。”赵祯解释道。
“嗯,我知道了。”忘忧点点头说。
“你怎么还是这样?”赵祯有些急了。
“怎么了?”忘忧平静地看着赵祯。
赵祯盯着忘忧沉默了半晌,忽然放开她的手自己走了。
忘忧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乾元殿去。
晚膳果然是野菜鸡蛋馅儿的小蒸包,里面加了剁碎的菌菇,味道鲜美可口。赵祯一口气吃了四个,又喝了一碗粳米粥,放下饭碗之后才觉得吃的有点多,揉着肚子说要出去走走。
宋嬷嬷忙说:“今儿初二,月亮可不够亮,叫几个人好生挑着灯笼给陛下照亮吧。”
“忘忧呢?”赵祯问。
“在小膳房忙着呢,说是准备早膳要用的东西。”宋嬷嬷笑道。
“这样的事情还用得着她去做?叫她来陪着朕出去走走。”赵祯皱眉说。
宋嬷嬷轻声说:“可是她还没用晚饭呢,陛下是不是得等一会儿呀?”
“怎么回事儿?这么晚了还没用饭?”
宋嬷嬷悄声笑道:“是她自己一直在忙,还不都是为了陛下?陛下再稍坐一会儿吧,老奴去瞧瞧她。你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了,可别耍小孩子脾气啊!”
赵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宋嬷嬷默默地叹了口气往小膳房去把忘忧拉出来,让她去洗了个脸,换了一身衣裳。
“嬷嬷,这大晚上的为什么又让我换衣裳?”忘忧看着自己身上荷青色绵绫绣芙蓉的裹胸裙,纳闷地问。
“陛下今天的心情不怎么好,晚饭有多吃了两个包子,你陪他去御花园走走。我知道你们两个闹别扭了,但是今天在大庆殿议事,那些老臣又给陛下出难题了,他烦心事儿那么多,你就好好地哄哄他,别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了。好不好?”宋嬷嬷一边给忘忧披上一件月白色金线绣云雁纹的短袄。
“穿这么鲜亮的衣裳做什么?大晚上的。”忘忧扁了扁嘴巴说。
“你在厨房待了半日了,一身的汤味,不得换身干净的吗?”宋嬷嬷说着,又拿了一个香饼塞进香囊里系到忘忧的腰间。
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跟着宋嬷嬷到了赵祯跟前,见他正一个人在屋里来回的踱步,便上前微微一福,说:“陛下,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赵祯一看到忘忧这样的打扮,心情立刻好了许多,一伸手拉了她便往外走,并吩咐跟上来的内监宫女:“都不许跟着。”
宋嬷嬷摆摆手让大家散了,自己去赵祯的寝殿去收拾床铺。
赵祯拉着忘忧一路疾行至听雪阁,进门后便把当值的宫人都赶了出去。
“陛下,你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没什么,就是想带你来这里坐坐。”赵祯拉着忘忧至榻前,先把她按到榻上坐好,然后自己也挨着她坐下。
忘忧往后躲了躲,跟赵祯保持一定的距离。
赵祯瞪了她一眼,又凑过去挨着她坐好。
“陛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忘忧又往里躲了躲。
赵祯又往里挤了挤,且干脆把忘忧拉过来按进怀里,生气地问:“还躲?你能躲到哪里去?!”
“我……没躲。”忘忧无奈地放弃了挣扎,顺从的靠在他的怀里。
赵祯感觉到怀里的人没那么僵硬了,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叹道:“没躲?一天都不见人影,不是躲在小厨房就是跑去杏花坞挖野菜。这不是躲是什么?”
“其实,我不是在躲着陛下,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忘忧伏在赵祯的膝头低声叹道。
其实她是在想赵承渊的那些话,原本她就在犹豫着什么时候奏请离宫,想出去跟哥哥一起生活,又舍不得在这个时候留赵祯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孤身一人跟那些老臣们缠斗。可是,燕子筑巢的事情又让她从这种情愫之中清醒过来,赵祯是皇帝,高高在上,又大权在握。太后去了宗正寺,沈太妃已经过世,这后宫之中唯他独尊,用不了多久,前朝的阻碍也会被他一一料理干净,到那时,他便是天下独尊。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一没有显赫的家世,二没有出众的才貌,难道要以乾元殿女官的身份陪他一辈子?
既然早晚都要离开,是不是尽早的好?
“在想什么?”赵祯把散落在她肩头的发丝拢在手里,轻轻缠绕在自己的指尖。
想到总有一天会离开,忘忧对赵祯的留恋又多了几分,声音也柔和得不可思议:“想之前在宫外的日子,尤其是小时候跟在祖母身边的日子。这个时节,她都会带着我去农庄上住些日子,我们每天都会去田野里,挖野菜,吃农家饭。我就是想以前的日子了……”
“这还不简单?等忙完了这几天,咱们去西苑行宫住些日子,那里本来就在郊外,还有大片的马场和田庄,你想过农家的日子也很简单,直接叫他们收拾出一个庄户院子你去住几天就行了。”
“被护军层层保护的院子?那跟乾元殿有什么区别?”
赵祯愣了一下,方明白了忘忧的意思,皱眉问:“你是厌倦了大内皇宫的生活?”
“也不是厌倦,只是有些闷了。”忘忧的声音有些委屈和撒娇的意味。
赵祯被她软软的声音撩拨地心里痒痒的,便把她从怀里扳起来,看着她的脸,轻笑道:“原来只是闷了?那朕抽出时间来好好陪陪你?”
“陛下每天都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呢?说不得我要落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忘忧酸溜溜的说。
“想要做红颜祸水?”赵祯忽然笑了,烛光映入他的眼睛里,晶莹明亮,神采奕奕。
忘忧沉溺在这样温暖的目光里,有一种熏熏欲醉的感觉,让她的声音也飘忽起来:“陛下,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嗯,做红颜祸水么,就应该有个红颜祸水的样子。”赵祯说着,手指微微一抬便把忘忧发髻间的簪子给摘了下来。
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洒落下来,让原本就娇美的忘忧又平添了几分妩媚。
“啊?陛下这是做什么?”忘忧有些惊慌,伸手去抢那根簪子,赵祯却抬手别在自己的发髻里。
“陛下……呃……”忘忧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眉心被软软的一触,却是赵祯的唇落在了那里,打断了她的思绪,眼前一黑,脑中空白,一时连呼吸也被夺走。
赵祯轻笑一声,把忘忧的思绪唤回来。
“瞧你这傻傻的样子,怎么做红颜祸水?”赵祯说着,又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陛下!”忘忧猛然挣扎起来,瞪着赵祯。
赵祯低头,二人两额相抵:“怎么?朕说错了?”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奴婢什么都不懂。”忘忧按着赵祯的腿往后躲开。
“别动!”赵祯手臂用力,不许她离开。
“这样让人瞧见了……”
“这里除了你我再无旁人。”
“谁说的?宫女内监就在门外,护卫轮番值守,若有什么动静,须臾之间就到门外。陛下不信就试试?”
赵祯挫败的叹了口气,问:“你非要如此较真吗?”
“也没有,就是……有点怕。”忘忧小声说。
“有朕在,你怕什么?难道朕就这么不可依靠?”
“不是。”忘忧急忙否决,又细细的解释:“陛下一言九鼎,自然是最好的依靠。”
“那你怕什么?”
“怕……白璧微瑕,受世人诟病。”
赵祯愣了一下,把忘忧从自己的怀里扶起来,说:“女儿家,名声是极重要的。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受世人诟病。”
“不是我!”忘忧轻笑摇头,“我一个宫中的女官,怕什么诟病?是陛下——陛下是圣天子,犹如一块绝世白壁,岂能有半点瑕疵?”
赵祯愣了一下,又把忘忧搂进怀里,叹道:“你真是个傻丫头。”
忘忧心想你既然嫌我傻还不放我出宫?你岂不是比我还傻?
“刚好快到清明了,你这几天就收拾一下出宫去吧。”赵祯嘴上说让忘忧出宫,手臂又用力把人亡怀里按了按。
“好啊!”忘忧心中欢喜。
“这么高兴?”赵祯不欢喜了。
忘忧按着赵祯的肩膀直起腰身,看着他轻笑道:“陛下这么舍不得我,我能不高兴吗?”
“这是错觉。”赵祯翻了个白眼。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宋嬷嬷该亲自来寻人了。”忘忧小声提醒。
“怕什么?不想回去就在这歇下了。”赵祯索性靠在身后的枕上。
忘忧往后退了退,劝道:“这里太冷了,各色都不齐全,陛下明天一早还要议政,早些回去吧。”
“好烦!听你说这句话,朕都想出宫去住些日子了。”赵祯干脆躺下来,像是个耍赖的孩子。
忘忧想从他身后绕过去先下榻穿鞋,刚跨过去一步,脚踝忽然被人抓住,然后整个人失衡往后仰去。赵祯随后欺身上前,把她控在身下。
“陛下!你要做什么?”忘忧挫败的叹了口气。幸好身后有个靠枕,否则脑袋一定会撞到坐榻的扶手。
“朕还是不想让你出宫。朕后悔了。”赵祯皱眉说。
“陛下……”
“朕一天都不想你离开,他们做的饭菜朕不想吃,煮的汤品也不好,还有那个新选上来值夜的宫女,半夜里会打呼噜,吵得朕睡不着觉……”
忘忧听了这话忍不住撇开脸笑。
“不许笑!”赵祯生气地说。
忘忧忍了笑,叹道:“让我出宫的是陛下,不让我出宫的也是陛下。陛下究竟是要怎样呢?”
被这样一问,赵祯也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于是转身坐回去,闷闷的叹了口气。
“陛下,回吧。”忘忧终于下了那张榻,穿好鞋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赵祯闷闷地起身,等着忘忧给自己整理好了衣裳,方出门去。听雪阁院子里当值的宫女内监在院子里跪了一溜儿恭送天子离开,对于听雪阁里面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敢议论半个字。
回去的路上,赵祯问忘忧是不是还因为燕子筑巢的事情心里不高兴。忘忧想了想,认真的说,当时发现燕子走了的时候是有些失望,但并没有生气,因为小时候祖母给她讲过一个道理叫“物竞天择”。燕子筑巢选错了地方被及时纠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否则等巢筑成了再被赶走,岂不是更惨?
赵祯觉得这个说法无懈可击,便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又有许多朝政需要处理,尤其是辽东驻军的军粮一事更是火烧眉毛。赵祯没有精力更没有时间去纠结忘忧的心思,更没办法去管一个燕子筑巢的后续之事。
几日之后,御花园的杏花开了,忘忧折了两支拿到乾元殿插瓶。顺便提醒赵祯清明节要到了。
即便赵承渊连夜从燕州赶回,进宫向赵祯上奏辽东军粮一事,看见青瓷花瓶里粉色的杏花,笑道:“野外依旧一片萧条,这宫里的杏花儿竟已然开了?”
赵祯扫了一眼花瓶,淡淡地说:“宫里的莲池引的是温泉之水,地下水都比外面更暖一些,花儿自然开得早。”
“陛下说的极是。但算算时令其实也不算早了,臣去的是燕州,那里地处北方天气更冷一些。十日之后便是清明了,桃李杏花也该次第开放了。”赵承渊微笑着回道。
“四哥提到清明,是打算回封地为王叔祭扫吗?朕还想着,让你陪朕去皇陵祭奠一下父皇呢。”赵祯明明知道赵承渊提及清明时,心里想的肯定是忘忧,但还是硬生生转了话题。
赵承渊愣了一下,方躬身下拜,诚恳地劝道:“孝在心,不在形。陛下心中缅怀先帝,但还是要以国事为重。皇陵此去甚远,这一来一回就要月余,而且陛下才刚亲政,当前国事繁忙,陛下身担社稷安危,先帝肯定也不愿您长途跋涉。不如就去紫阳宫上香诵经,为先帝祝祷祈福吧。”
“你一句话,就把朕出宫的想法给按下去了。这么说,你也不打算回封地了?”赵祯也没真想去皇陵祭扫,便借坡下了。
赵承渊躬身应道:“臣愿意陪陛下去紫阳宫祝祷。”
“极好,那四哥就去为朕准备一下吧。”赵祯说。
赵承渊叩拜后告退,出门的时候遇见端着托盘进来的忘忧,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恭送王爷。”忘忧微微欠身。
赵承渊点点头默默地离去。忘忧进来见赵祯脸色不怎么好,因问:“瞧陛下这脸色,是不是吴王又带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来了?”
“他是来提醒朕,清明节要到了,该放你出宫了。”赵祯看着书案上刚写的一幅字,淡淡的说道。
“清明节到了,祭扫是所有人要做的事情,吴王应该是提醒陛下要不要去皇陵祭扫先帝吧?”
“朕可没有你自由。想出宫就能出宫。”赵祯指着书案上的字,说:“这个是给你父亲的,你拿回去让沐霖找工匠,镌刻在你父亲的墓碑上吧。”
一生行好事,千古留芳名。
忘忧看着纸上清隽飘逸的字迹,忙跪下叩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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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的小甜暖爱情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