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赵承渊伸手从小茶案的抽屉里拿出轻薄的绢纸递给丁素云,说:“这个是从你们府中仆妇静氏的供词中抄录的一部分,你自己看吧。”
“静妈妈?是夫人身边的那个人吗?”丁素云犹豫地接过那张绢纸。
“是的。”赵承渊点头说。
“她不是死了吗?”丁素云皱眉问。
“她还活得好好的,现在人就在刑部的大牢。”
丁素云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
“好好看看吧,她跟了你嫡母二十多年,做过的事情可真是不少啊!这些只是她之前招供的,至于今天在刑部大堂有没有说旁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赵承渊看着端着茶至跟前的侍女,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丁素云哪里还有心思接茶?忙凑近了烛台把那份供词仔细的看,待看到:夫人张氏命令静氏给梅姨娘的保胎药里放活血化瘀的牛膝以及马钱子,导致梅氏早产,母子双亡,并嫁祸给陈娥的的事情后,一时间呆若木鸡,双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喃喃地哭道:“原来是她!原来是她们……我还以为给阿娘报了仇,我自以为……苍天无眼,为何要这样对我们母女?”
赵承渊又朝门口的侍女挥了一下手,吩咐:“扶丁姑娘起来。”
侍女上前来把丁素云扶起来,赵承渊指了指自己的对面,侍女方扶着丁素云去案几对面坐下。
赵承渊把茶盏递给丁素云,又缓缓地说:“静氏招供,说丁夫人不愿自己半生心血便宜了庶子,所以当太医断定梅氏肚子里怀的是男胎之后,便动了杀心。梅氏原本是秀才之女,因家境落魄,父亲病故无钱下葬才被母亲卖给丁张氏。当时丁巍被外放出境,而丁张氏怀有身孕无法随行。丁张氏看中梅氏的美貌,又知道她通些文墨,就想用她笼络丁巍的心,省的他任满回京的时候带个二夫人回来威胁她的地位。”
“这些事情我也恍惚听说过几句,却没这么完整。”丁素云低头擦了擦眼泪,叹道:“她们都说,我阿娘美貌多才,深得父亲的喜欢,连后来的陈氏都分不了父亲对我阿娘的宠,所以陈氏才心生怨毒,偷偷在我阿娘的保胎药里做了手脚。”
“梅氏果然不负所望,不但博得了主君的喜爱,还生下了你这样一个比嫡女更美丽聪明的女儿。你若是丁张氏,你的心里会舒服吗?”赵承渊轻叹道,“借刀杀人,嫁祸栽赃这样的伎俩,在大户人家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所闻非所见,所见非实情。丁姑娘冰雪聪明,当知道这个道理。”
丁素云欠身说:“王爷说的对,妾是当局者迷。”
赵承渊看着丁素云茫然无助的样子,心底升起一股恻隐,但还是照直问:“你还要求本王为他们留一条活路吗?”
“现在,却是妾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丁素云说着放下手里的轻绢起身离座,徐徐下拜,“还请王爷给妾一条生路。”
赵承渊摇了摇头,叹道:“这话倒是让本王不解了,你的性命又没在本王的手里握着。”
“妾知道,家里人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管是天理还是国法,他们都是逃不过去的。但是妾已经许身给王爷,文定已经放过,妾便是王爷的人。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妾自然不敢奢求王妃的名分,只求将来被官卖为奴的时候,忘忧能够出手买下妾,让妾为奴为婢服侍王爷,此生便也无憾了。”丁素云说着,再次磕头,并以额触地等着赵承渊的回话。
赵承渊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丁素云,忽然想起沈熹年的话。
沈熹年曾说,丁家四姑娘是真心倾慕吴王,还说,这是忘忧告诉他的。
赵承渊对忘忧的话从不怀疑,但此时却还是想亲自问一句,亲耳听一声。
于是他微微前倾了身子,低声问:“丁姑娘,你我是太后赐婚。你若想进我王府的门,只需太后一句话即可,何必来这里,如此地低声下气?”
“婚姻之事,讲究的是缘分。太后赐婚有太后的考量,但妾倾慕王爷已久……妾知道,这样的话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简直无耻之尤。但不管王爷信不信,这都是妾的真心话。若丁家倾覆,妾也只愿进吴王府为奴,否则……”丁素云忽然伸手从发髻间摘了玉簪,然后狠狠的掼在地上,说:“否则,妾便如此簪,将来必定粉身碎骨。”
“嗳,你……”赵承渊愣了一下,旋即向丁素云伸出手去,叹道:“起来吧!”
丁素云看着赵承渊修长的手,又悲又喜,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借力站了起来。
“看着你柔弱温和的样子,却想不到竟也是个暴烈的脾气。”赵承渊轻声一笑,又朝着门口的管家婆子吩咐:“去把海棠坞仔细的收拾一番,给丁姑娘暂住。”
管家婆子忙答应着下去,丁素云狐疑地看着赵承渊,问:“王爷这是何意?”
赵承渊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道:“既然来了王府,便住下来吧。相府那边本王自由说辞,你只管安心住着,外面的事情不要听,也不要管。一切自有本王去料理。”
“这……妥当吗?”丁素云犹豫地问。
赵承渊却回头吩咐阿寺:“你去看看,丁府的马车还在不在。若还在,便告诉他们,太妃的寿辰快到了,本王不善料理内事,留丁姑娘暂住几日替本王打点给太妃的寿礼。”
阿寺应了一声抱着佩剑出去了。
丁素云这才明白赵承渊就这样把自己留在了吴王府。不必回去面对那些糟心事,也不必等抄家入狱之后再被官府发卖。自然,也不用奢望做他的妻子了。
“素云多谢王爷收留。”丁素云忙福身行礼。
“丁姑娘客气了,其实你真正要谢的不是本王。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着吧。”赵承渊说着,又把府中一个叫做彩珠儿的三等丫鬟叫过来,吩咐道:“丁姑娘没有带贴身服侍的人过来,自今日起你便贴身服侍丁姑娘,她的饮食起居你务必尽心服侍,若有半分差池,本王绝不姑息。”
彩珠儿忙向丁素云行礼,恭敬地说:“奴婢彩珠儿,见过姑娘。”
丁素云伸手拉了彩珠儿的手,以“妹妹”相称。她心里自然是惦念着紫萼的,但自己尚未立稳脚跟儿,自然还顾不上她了。
*
丁夫人听说吴王把丁素云留在了府中,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撇清关系,吴王此时肯留人,便是没有跟丁家撇清,姻亲依旧在,那么他就不会对丁家的事情坐视不理。
回到家后,丁夫人把自己的想法跟丁巍一说,丁巍也觉得夫人的话很有道理。但同时也对宫中太后称病不见得事情倍觉意外。心中多有猜测,但始终不得其法。
接下来是一个漫漫长夜。再这样一个早春的夜里,许多人沉浸于美梦之中,也有许多人彻夜难眠。
没有忘忧在身边的赵祯也是彻夜难眠的人之一。
“来人!”赵祯烦躁地坐起来并把身上的棉被推开,生气的斥责道:“谁把火盆弄得这么旺?想要热死朕吗?”
“陛下恕罪。”陈常禄忙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撤掉了一个炭盆。
宋嬷嬷听见动静也披上衣服起身进来,见小太监端着火盆往外走,皱眉问:“怎么回事儿啊?夜半天寒的,怎么反而往外撤炭盆?陛下着凉了可怎么办?”
小太监委屈的说:“可是……陛下说太热了。”
“什么?”宋嬷嬷无奈的想这又是闹哪样呢?
赵祯赤着脚下了龙榻,踩着柔软的地毯往茶案的方向走着,问:“有水吗?朕渴了。”
宋嬷嬷见状忙拿了外袍追过去给他披上,低声劝道:“陛下!您披上件衣裳再下榻呀!这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呢。”赵祯自己拉紧了外袍去茶案旁坐下,自己倒水喝。
宋嬷嬷又劝道:“陛下慢点喝,小厨房里有煨着的汤,要不叫人给您端一碗来吧?”
“什么汤?”赵祯问。
“是虫草炖的野鸡汤,按照忘忧说的法子炖的,您尝尝不?”
“算了。”赵祯摇了摇头,一想到不是忘忧炖的汤品,他就连尝一尝的想法都没有。
宋嬷嬷又低声劝道:“陛下,还是早些睡吧。吴王递进消息来说,刑部尚书在连夜问审,估计明天一早就会进来请旨了。明天还有好些事儿要办呢,您可不能这么熬着呀。”
“朕睡不着。”赵祯低声说。
“那……睡不着也去榻上躺一会儿吧,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赵祯低头叹道:“朕一闭上眼睛,就总是想她。”
“明天要三司会审了,陛下要不就亲自去听听?不露面,就坐在隔壁听听也好。”宋嬷嬷低声劝道。
赵祯想了想,摇头说道:“算了,刑部那边一切顺利,宗正寺这边也该开始了。”
“宗正寺这边不是订好了后天吗?这也不耽误呀。”
“明天拿到王著的奏折,再把大哥和沈熹年叫来细细的商量一下。另外,你务必让人看好了宁寿宫。”赵祯不放心地叮嘱道。
宋嬷嬷悄声说:“陛下放心,袁妈妈亲自盯着呢,今天丁夫人带着素云姑娘来,就没进宁寿宫的门。”
“她们求见太后而不得入,会罢休吗?”赵祯皱眉问。
“陛下放心。”宋嬷嬷轻笑道:“不罢休也没用,明天再来,太后娘娘依旧是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赵祯了然地笑了笑,又问:“那她们……”
“她们去了吴王府。不过只有素云姑娘进去了,丁夫人一直在车里等着。直到阿寺出来跟车夫说吴王把素云姑娘留在了王府,丁夫人才回家去了。”
赵祯一听这话,立刻拍桌子:“老四把丁素云留在了府中?他想干什么?表明态度要站在丁巍那一边儿吗?”
“这不能够吧?”宋嬷嬷摇了摇头,又劝道:“陛下别多想了,明日吴王肯定会进宫的。到时候您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也只能等明天了。”赵祯悠悠地叹了口气,皱眉说:“不知道这个老四搞什么鬼!”
“好了陛下,已经三更天了,快些睡吧。您若是把熬病了,忘忧回来又有的忙了。”宋嬷嬷又劝道。
“罢了,睡吧。”赵祯起身回龙榻上去,即便是睡不着,也安静的躺着等天亮。
天亮后,王著先一步到了乾元殿,把一份厚厚的奏折并一叠供词一并呈交御览。
赵祯原原本本看过之后,叹道:“这么大的案子,牵扯几十条人命和朝中几位重臣,最好是要三司会审啊。”
“回陛下,陛下说的极是,这样大的连环案件在我朝开国以来都是罕见,的确应该三司会审。但是,御史台和大理寺里有他们的党羽,臣担心有人会从中作梗……”
“正因为如此,朕才要三司会审。朕不想将来有一天忽然有人翻起此案,说朕偏袒自己身边的人,说你刑部尚书大人挟私报复。朕要的是彻查,彻查此案以证明我朝律法威严不可侵犯!王著,你明白吗?”
王著忙叩头应道:“臣,明白!”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卷宗交给王著,说:“明白就好。你出宫后去找贤王,三司会审的事情将有贤王监督执行。朕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王著跪拜告退出来,被冷风一吹,热情澎湃的心情平复下来,再回味天子的话,顿时觉得汗颜。自己一心要搬到丁巍,这里面多少掺杂着些许旧怨。若此事由刑部直接定案,当下是没有人说什么,可之后必然有丁巍一脉的人扇风造谣,说自己挟私报复,借着这两桩案子踩着丁巍的脑袋往上爬。
出宫后,王著直奔贤王府,贤王早就通过儿子赵承泓跟天子打成一致,又有丁巍国丧期间大摆宴席的事情在前铺垫,御史台这边自然没有什么障碍,大理寺少卿张祺征年前就因贪赃的事情被查办,大理寺的官员们为了跟张祺征撇清关系,自然也不会阻拦。再加上天子圣旨以及王著的强势,又因刚刚过年,各部衙门都在年节的回味里,并没什么要紧的政务,三司会审便定在当日下午。
各部衙门好一通忙活,许多人暗暗地抱怨王著是个催命鬼,大过年的也不叫人消停。也有察觉敏锐之人感觉到从上到下的变化,察觉到过了一个年之后天子的强势,以及太后的萎靡。暗暗地为将来重新打算,便在这件事情上竭力的配合讨好。
三司会审依旧是在刑部大堂,只是堂上的主审官由一位变成了三位。文书笔吏由两个变成了六个,两边的衙役倒是没有变,依旧是刑部那些人当差。案子重新被过一遍,只是静氏和韩恪二人都老老实实招供,一遍一遍回答堂上主审的问话,再没有行刑时的鬼哭狼嚎。
这一天,外面忙的热火朝天,宫中却出奇的安静。
未央宫的沈太妃端坐在榻上,不至是第多少遍看完手的诉状,默不作声。
“娘娘,该喝药了。”舒兰端着一碗汤药轻声劝道。
“好。”沈太妃放下手里的诉状,接了汤药二话不说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完之后方微微一愣,蹙眉问:“今日的汤药怎么淡了许多?”
“娘娘恕罪,这汤药对娘娘的病没有好处,只不过强提着娘娘的精神罢了。这样会让娘娘虚耗过度……”
“混账!”沈太妃刚要发怒,便觉得身体酸软无力,忙伸手撑住身后的靠枕,“连本宫的汤药你都敢减半?”
舒兰忙跪在地上,哀求道:“这次回宫,娘娘为了咱们前太子的事情殚精竭虑,明明身体支撑不住,非要用药吊着精神料理这些琐事。今日是外头三司会审,晚上咱们这诉状才会递交到大宗正的手里。明日的事情对娘娘来说才是重要,今日且好好地歇息一日吧。”
“在本宫的儿子冤案昭雪之前,本宫的每一天都非常重要!立刻去重新煎药来!”沈太妃蹙眉道。
舒兰自知沈太妃的脾气,当下不敢再劝,只得应了一声:“是。”起身出去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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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疼的睡不着觉啊!呜呜呜……
一直想加更,只能等这颗牙治疗完了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