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沈太妃起身,扶着舒兰的手缓缓地出了未央宫往重华宫来。看见重华宫的大门掩映在绿树繁花之间,舒兰小声问:“娘娘,咱们来这里做什么?锦妃只是皇后娘娘的一颗棋子而已。”
“棋子,也有棋子的用处。”沈太妃的语气淡淡的,不带一丝起伏。
“是。”舒兰扶着沈太妃不如重华宫的大门,里面的小太监看见来人吓了一跳,有人上前来行礼,有人急匆匆的进去回报。
丁锦云心里恨沈太妃胜过恨这世上所有的人,听说她来了,连肚子里的孩子都顾不上了,立刻拍案而起,一脸怒气的迎了出来。
“你居然敢来重华宫?”丁锦云指着沈太妃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怕我一杯毒药毒死你吗?”
“哟,丁太妃这里有毒药啊?”沈太妃淡然一笑,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你给我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丁锦云指着门口说。
沈太妃笑而不语,只看着丁锦云已经隆起的肚子,目光别有深意。
丁锦云被她看得心虚,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问:“你……想干什么?!”
沈太妃微笑道:“本宫病体缠绵,能干什么?只是有件事情不明白,特来向丁太妃请教。”
“本宫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丁锦云觉得沈太妃气定神闲的坐着说话而她这么直挺挺的站着,很像是晚辈向长辈回话,于是转身去主位上坐下。
“本宫听说丁太妃被人毒害差点流产,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却见丁太妃活蹦乱跳如塘中鱼虾,哪儿有半点不妥的样子?想来先帝在天有灵也庇佑着你们母子啊!”沈德妃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说道。
丁锦云摸不透沈太妃的意图,皱眉问:“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本宫想说,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如此健壮,只怕不是陛下的种儿吧?”
“你胡说!”丁锦云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沈太妃骂道:“你敢诋毁先帝遗腹子,是想死吗?”
“诋毁?我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沈太妃冷笑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在玉清观怀上的吧?你买通了胡太医虚报受孕的时间,可你也别忘了这世上能买通太医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另外,你觉得当时陛下病成那个样子真的能让你受孕吗?你自作聪明以为可以骗过所有人,其实大家对你这种拙劣的手段心知肚明。之所以给你留着这块遮羞布,不过是不想陪着你一起丢尽脸面罢了。但是……”沈德妃似乎有些累了,捂着胸口平复着呼吸。
丁锦云咬牙说:“但是什么?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敢出去乱说,你看太后娘娘会不会赐你一条白绫!”
“幼稚!”沈太妃冷笑道,“你当她不知道这些吗?这个皇宫里到处都是她的人,哪里有个风吹草动她立刻就知道了。她之所以装聋作哑不过是想用你肚子里的这块肉抓住两个人——你父亲丁巍和吴王赵承渊。”
“你……”丁锦云勃然变色,指着沈太妃说不出话来。
“她有顾虑,本宫却没有。本宫不过是一个无子无女的太妃而已,什么都不怕!你若是不答应本宫一件事,那么本宫就把这桩丑闻公布于天下。”沈太妃冷笑道。
“你想怎么样?”丁锦云忍着心头怒火,咬牙问。
“我要保住忘忧的性命。”沈太妃说着,扶着椅子扶手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补充道:“你最好祈祷那些嬷嬷们下手不重,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否则,忘忧只要前一刻死,后一刻,你的事情便将轰动天下。我倒是想看看到那时,太后,宰相以及整个朝廷将如何收拾这个热闹。”
“你这个毒妇!你敢?!”丁锦云指着沈太妃的背影嘶声骂道。
“你可以试试。”沈太妃冷声一笑,缓缓抬脚迈过重华宫的门槛。
丁锦云气急败坏的拿了一根鸡毛掸子砸了茶案上的一套精致茶具,然后指着檀儿斥道:“你立刻去阻止她们对忘忧用刑!本宫这就去坤德殿!”
丁锦云出重华宫往坤德殿去之后,即刻有小太监悄悄地去找宋嬷嬷,宋嬷嬷听完小太监的话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袁妈妈说:“我这就出宫去找陛下,你悄悄地打发个可靠的人去看看忘忧如何了。”
袁妈妈答应着,又劝宋嬷嬷:“姐姐见着陛下要缓缓地说,以陛下对忘忧的心思,若是猛然间听见这话,怕是要闹出乱子来。”
“放心,陛下不会的。”宋嬷嬷说完,从衣架上取了一领墨色的斗篷披上,便急匆匆离去。
宋嬷嬷在权贵之间混迹了十几年,自然晓得新帝登基的重要,也知道赵祯如果今日出了什么差错,将会是一辈子的污点,不管将来付出多少努力都洗不清。所以她赶到九阳宫之后也不敢莽撞,等祭礼之后,趁着赵祯用茶的时候才悄悄地把宫中之事悄悄地回了,并重点说明因沈太妃出手,此时忘忧没有性命之忧。
赵祯死死地捏着茶盏,咬牙说:“她们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太后娘娘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咱们帮着沈太妃查前太子被害一事而生气。陛下回去跟太后娘娘好好地说说,这事儿应该能过去的。”宋嬷嬷悄声劝道。
赵祯抬手把茶盏重重的拍在案上,咬牙说道:“就这么怕我不听她的掌控么?可我早晚有一天会长大,而她……早晚有一天会去见父皇。”
宋嬷嬷低声劝道:“殿下这话说的明白!但这样的话暂时还只能放在心里。”
“走!”赵祯忽的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陛下!”宋嬷嬷忙追上去,劝道:“龙辇在那边……”
“陛下!”韩枫上前拦住赵祯的去路,躬身问:“陛下这就要回宫吗?玉阳真人还等着觐见呢。”
“韩枫!你护卫着龙辇按照计划回宫,朕骑马先行一步。”
韩枫闻言立刻上前两步拦住赵祯的去路,劝道:“陛下!臣的职责是戍卫陛下的安全,怎么可能跟陛下分道而行?陛下要策马回宫,也应该是臣随行左右。”
“好,那你跟朕一起走吧。”赵祯说着,回头解下宋嬷嬷身上墨色的披风,说道:“你留下来跟龙辇一起走,不许走漏了风声。”
“这……这不妥吧陛下……”宋嬷嬷话还没说完,赵祯已经飞身上马。
韩枫二话没说牵了旁边一匹御马,策马追了上去。
刘太后送走了丁锦云之后,把跟前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个人靠在凤榻上闭目养神。直到福音轻手轻脚的进来,伏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她猛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怒道:“他这是疯了嘛?!”
福音刚要劝说,便听见殿外的宫女焦急地劝道:“陛下!娘娘在休息……”
“滚开!”赵祯一脚踹开宫女,推门进来。
“哟!陛下这是怎么了?”福音忙迎上去拦住了赵祯,满脸关切地问:“瞧这一头的汗,那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起开!”赵祯一把推开福音,快步走到刘太后面前,皱着眉头直直的看着她不说话。
刘太后缓缓地端起手边的汤药,两口喝完之后皱眉说了一声“真苦”方抬头看向赵祯,温和地问:“六郎,这是怎么了?”
赵祯向刘太后拱了拱手算是见礼,之后直起身来,问道:“不知母后为何要拘谨我身边的人?”
“六郎甩开护卫,只带着一个韩枫策马疾驰回宫,就是为了一个近身侍奉的宫女吗?”刘太后不悦地反问。
“人命关天,还请母后明示。”赵祯逼视着刘太后。
刘太后端起茶盏漱了漱口,方不疾不徐地反问:“不知陛下想要本宫明示什么?本宫身为太后摄六宫之事,处死一个宫女这样的小事,本宫还做不得主吗?陛下为了一个宫女不顾自身安危,就这样急匆匆的闯入坤德殿质问本宫,但凭着这一点,她就该死一百次!”
赵祯看刘太后终于露出了怒容,方轻声一笑,后退了两步,朗声说道:“母后的话有道理。魅惑君上的罪,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刘太后愣了一下,微微蹙眉,说道:“你知道就好。”
“儿臣自幼受太后教导,这样的道理自然知道。但是……”赵祯又上前两步走到刘太后跟前,缓缓地蹲下身去扶着刘太后的膝头,小声说:“母后怕是忘了一件事。”
“哦?这倒是奇了——本宫能忘了什么事还劳烦六郎提点?”
赵祯小声说:“事到如今,母后理应知道忘忧是儿臣唯一的软肋。若她死了——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让朕妥协。”
刘太后闻言又是一愣,继而冷笑道:“六郎真是长大了!”
赵祯的手从刘太后膝头拿开,后退两步跪在地上,拱手说:“儿臣年幼无知冒犯了母后,还请母后看在多年的母子情分上莫要跟儿臣一般计较。母后还要保重凤体为国事操劳,至于儿臣身边的宫女犯错这样的小事,就交给儿臣自己处理吧。”
刘太后盯着赵祯看了许久,才朝着福音摆了摆手。
福音默默地欠了欠身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一个宫女低低的吩咐了一句。
赵祯这才躬身行礼,并谦顺的说:“请母后保重凤体,儿臣告退。”说完,他便转身急匆匆的离去。
福音看着赵祯的身影转过院中那道屏风,方转身回到刘太后身边,跪在脚踏上给她捶着腿,问:“娘娘,此事就这样罢手了?”
“不然呢?还能怎么样?跟他撕破脸皮吗?”刘太后沉沉的叹了口气,抬手揉着自己的眉心。
“这一次,是咱们没算透,想不到沈太妃会明着出手。她竟然都不顾着吴王了。”
刘太后摇了摇头,冷笑道:“沈熹月已经死了,权势富贵面前,那点聊胜于无的血缘是拢不住人心的。未央宫如今不足为虑,让本宫想不到的是这孩子居然对一个毛丫头如此用心。”
“这样不好吗?正如陛下所言,有软肋总比没软肋更好拿捏。”福音小声说。
刘太后苦笑叹道:“可是,他一天天长大,羽翼渐丰,终有一天会飞出咱们的视线。”
“这是难免的,娘娘有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情烦恼。”
“若他是我亲生的,我又何必烦恼?只是……唉!”刘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娘娘放心,养育之恩大于天,陛下身为天下之主,自然不会忤逆不孝的。”
“人心这种东西,是最赌不得的。亲生母子尚且能够反目成仇,他跟我隔了一层肚皮,我凭什么指望着母慈子孝?更何况,最是无情帝王家,本宫在这深宫中过了这么多年,连这点事儿都看不透吗?”刘太后按了按福音的手,示意她停下,又说:“你把当年李宸妃的死因放一点消息出去,我倒是要看看他会怎么办。”
“娘娘这是……?”福音不解的抬头看着刘太后。
刘太后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即便他最终会一飞冲天,本宫也不能让未央宫的贱妇白捡了便宜。”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安排好的。”福音小声应道。
忘忧被拷问的时候受的是鞭笞之刑,袁妈妈带着人把她接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后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抽成了破布片儿,整个后背都是血渍,看不清伤口在哪里。紫芸还好,因为一开始他们也没想要紫芸怎么样,她不过是挨了几个耳光而已。
“我的老天爷!这可坏了事儿了!”袁妈妈把怀里的披风裹住忘忧,叫一个小太监背着她急急匆匆的送回乾元殿。
乾元殿的廊下,赵祯负手而立,面若冰霜,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盯着偏殿的门帘,像是一只随时都会发狂的兽。
进出来往的宫女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陛下,宫宴即将开始了,礼部尚书大人在外面恭候着呢。”宋嬷嬷小声提醒道。
赵祯沉默片刻,方沉声说道:“你出去告诉他,朕从九阳宫回来中了暑气,头疼恶心,没精神参加宫宴,让他去请太后出面主持大局。”
“是。”宋嬷嬷出去,按照赵祯的话交代了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依照圣旨去请刘太后,刘太后也只是出来应了个景儿,便以先帝新丧,新帝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结束了宫宴。这样的借口冠冕堂皇,文武大臣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大家共同举杯庆贺之后便各自散去,唯有贤王留了下来,悄悄地向福音嬷嬷打听皇上急急回宫的缘由。
福音嬷嬷小声解释道:“不过是因为丁太妃娘娘的补汤里被人下了药,差点龙胎不保。陛下听闻此事才匆匆赶回宫中,又因策马疾驰而着了一点风寒。这大热天里吹了冷风,可不就病了嘛。王爷放心,太医已经诊过脉了,并无大碍,休息两天也便好了。”
“既然如此,本王去乾元殿探视一下陛下再回。”贤王说。
福音忙福身说:“还请王爷留步,太后娘娘还有些事情要跟您商议,还请您移步坤德殿。”
贤王想了想,还是跟福音去了坤德殿。
乾元殿后殿西偏殿里,忘忧伏在榻上昏昏的睡着,她背上的伤已经处理过,因为天气炎热把伤口溃烂,她的身上只搭着一件丝缎披风。一双雪白的臂膀搂着葱绿色的枕头,长发逶迤在枕边,宛如墨色的丝缎。
赵祯默默地站在榻前,眼不错见的看着她。
宋嬷嬷端着一盆冰进来,小声劝道:“陛下,您累了一天了,回去歇一会儿吧。”
“这是第二次了。”赵祯没头没脑的说。
宋嬷嬷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明白赵祯的意思,第一次是在去皇陵的路上,忘忧为了他被火炭烫伤。那次是意外。这一次,忘忧成为太后和新帝之间暗中较量的牺牲品,说白了刘太后针对她也是因为赵祯。
赵祯的意思,是忘忧已经是第二次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了。
“这乾元殿太热了,我想找个凉快的地方避暑。”赵祯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宋嬷嬷这次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说:“陛下已经登基称帝,年号也改了。住在乾元殿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若是殿下觉得这里太热,那老奴叫他们多预备一盆冰就是了。”
赵祯摇摇头,说:“听说,大相国寺里古树参天,浓荫蔽日,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陛下的意思是……这万万不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呐!”宋嬷嬷劝道。
赵祯抬手制止了宋嬷嬷后面的话,轻声说:“你现在就去坤德殿,趁着贤王叔还没出宫,把我的话转告太后。明日,咱们就去大相国寺避暑。”
“陛下……”宋嬷嬷还要再劝
赵祯却不想多说,转身离去。
对于赵祯在登基的第一天就想搬离皇宫往大相国寺避暑的想法,刘太后表示十分的无奈。
贤王皱眉说不妥,又说,虽然新帝年纪尚幼,但也不能懈怠政事。至少每次大朝会他都应该上朝,以学习政务。
宋嬷嬷偷偷地看一眼刘太后,方回贤王的话:“王爷对陛下满怀期许,这自然是好的。可是陛下的身体也很重要。今日一番祭拜下来,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晚饭一口都吃不下去,心烦气躁,只怕夜里也睡不好。若是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吃不住的。”
贤王长长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刘太后。刘太后也是一脸的无奈,却说:“六郎还小,身体是第一要紧的。就先依着他的意思吧,明日一早本宫派人去大相国寺安排他避暑的住所,也跟寺里的主持师傅打声招呼,让他们务必照顾好陛下的起居。”
“这些琐事,有本王去安排就好了。太后娘娘操劳国事也要保重身体。”贤王说。
刘太后颔首道:“也好,王爷一向对六郎视如己出,有王爷安排,本宫自然是放心的。”
“那本王连夜叫人去安排,省的陛下明天过去了有什么不周全的。”贤王拱手向刘太后告辞,然后匆匆出宫去了。
第二日一早,刘太后打发了两个年长的女官来乾元殿,说要跟去大相国寺服侍赵祯。
赵祯懒得理会,只管盯着忘忧被背上了马车,由袁妈妈和紫芸两个人照顾方登上自己的龙辇。宋嬷嬷以佛门净地不宜奢靡铺张为由,把乾元殿大部分人包括刘太后送来的两个大宫女一并都留下,只带了几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出宫服侍。
“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忘忧还有些发热,神思有些迷糊。
紫芸忍着眼泪低声说:“陛下嫌乾元殿太热,带着咱们去大相国寺避暑。咱们这是出宫去呢。”
“大相国寺……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忘忧点了点头,又伏在紫芸的肩上睡去。
“嬷嬷,忘忧不会有事吧?她都昏睡了一夜了,到这个时候还是这样,这可怎么办才好呢?”紫芸担心地问袁妈妈。
袁妈妈忙安慰紫芸说:“不会的,这药是张太医的独门配方,止血凉血,清热解毒,效果是最好的。上次的烫伤那么厉害,也是用这个药敷着,五六天也便好了。等咱们到了大相国寺,再煎了汤药给她喝下去,保证好得更快。”
“我们终于从那高墙之内出来了。”紫芸看了一眼车窗外,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一直享受皇家香火。殿宇华丽,院落幽深,是修身养性的最佳所在。
贤王拍赵承泓提前过来安排,赵祯的龙辇在寺院门口一停,寺院的主持跟赵承泓等人便迎上来行礼。
“大哥。”赵祯拉起赵承泓,低声说:“辛苦你了。”
赵承泓忙躬身说道:“陛下这话臣可不敢当,这是臣分内之事。陛下,您避暑的院落已经安排好了,请吧。”
赵祯回头看另一辆马车,赵承泓摆摆手,有两个小厮抬着一定软轿放在马车跟前。紫芸和袁妈妈把忘忧从车里扶出来送上软轿,由小厮抬着进了寺院。
“大哥。”赵祯弟弟的叫了一声,方抬脚进了寺院。
一行人穿过前院一路往后,进了一个幽静的跨院,院子里青竹蔽日,凉风习习,青砖灰瓦的屋舍,黑漆雕花的门窗,雪白的窗户纸,屋子里低调而奢华的檀木家私以及满满一书架的珍本藏书,无不彰显皇家寺院的尊贵。
忘忧被送进西厢房安顿,赵祯则五间正屋起居。赵承泓亲自看着一切都安顿好,又打发走了主持师傅,方叹了口气,对赵祯说:“陛下,你这又是何必呢?”
赵祯走到坐榻跟前,一撩袍角落座,又指了指对面示意赵承泓也坐,方自顾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清水,说:“大哥,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能怎么办呢?”
“那陛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承泓盘膝而坐,打开茶盒取了茶来开始辗粉做茶。
赵祯轻笑道:“这里清净,最宜修身养性。就多读点书吧。对了,若是大哥有空,可以常来坐坐,咱们品茶,下棋,谈天说地,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怎么能一直躲在这里读书下棋呢?”赵承泓皱眉说。
“一国之君?登基了,坐上龙椅就是一国之君了吗?大哥,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事情。”赵祯冷笑一声,扭头看车窗外的数十杆青竹,叹道:“今天我们出宫,太后还送了两个宫女来,美其名曰照顾起居,可究竟是什么目的,无需多说你也该明白吧?”
赵承泓无奈的叹了口气,把碾好的茶粉用茶筛过滤到一只建盏里。
沉默了许久,赵祯忽然又说:“大哥,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请陛下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办好差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从民间找个医术精湛的郎中来。让他隐去身份,过来住一阵子。”
赵承泓心里以为赵祯是为那个被鞭笞的宫女治伤,于是点头应道:“这事极容易的,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妥。”
“好。”赵祯点了点头,又盯着窗外的竹子开始出神。
自这日起,赵祯带着忘忧等人便在大相国寺住了下来。朝政大权由刘太后独揽,丁巍以宰相之名辅政,成为刘太后的得力助手,许多事情连贤王都插不上手了。
几日后,赵承泓果然带了一个年轻的郎中过来。赵祯看着这个年轻的郎中,不由得眉头紧皱。赵承泓忙解释:“此人姓张,名仲桓,祖上几代行医,而且游历甚广,自幼便行走大江南北,去过大理,去过西夏,也去过东北关外。行走江湖有‘医仙’之称。什么疑难杂症到了他的手里,都药到病除。”
张仲桓摇头打断了赵承泓的话:“这位公子莫要替小人吹嘘了。这看病还得讲究个医缘,然而这位贵公子与我,似乎没有这个缘分。”
赵祯冷声说道:“正好,我看你也不顺眼。所以,不是我找你看病,是另有其人。”
“哦,这就好。”张仲桓点了点头。
赵祯朝着旁边的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上前说:“张先生,病人在厢房,请随我来。”
张仲桓对赵承泓点了点头,随着宋嬷嬷至忘忧的住处。一看隔着纱幔,张仲桓便猜到病患是个女子,于是惊讶的问:“这里不是寺院吗?怎么会有女眷?”
宋嬷嬷提醒道:“先生,请恕我直言。您只管看病治伤,诊金我们自会加倍奉上。其余的,您还是少打听吧。”
张仲桓从善如流,没有再较劲儿,而是隔着纱幔细看忘忧背上的伤口——此时伤口已经结痂,旧的伤痕还没抹去,新的伤痕又叠加上来,她的后背真是狰狞得可怕。
“嗯,这伤愈合的不错。既然你们自己有上好的外伤药,何必又找我?我的药也不会比这个更好了。”张仲桓摇头叹道。
宋嬷嬷轻声说:“我家公子的意思是请先生配一记除疤的药,毕竟是个姑娘家,留下那些疤痕实在太难看了。”
“你们呀,想的太多。这身上的疤痕去掉容易,心里的疤痕呢?你们身在这佛门清净之地住着,怎么还这么想不开呢?”张仲桓说着,伸手拉过忘忧的手给她诊脉,半晌方皱眉说道:“这姑娘的身子需要好好调理,绝不是背上那点疤那么简单。”
宋嬷嬷一听,忙紧张的问:“哟,这话怎么说?”
“小小年纪便热毒攻心,肝郁难舒,若不好好的调理着,只怕不能长寿啊!”张仲桓说着,起身往外走。
宋嬷嬷被这话吓得不轻,顾不得安慰忘忧便追着出去让张仲桓开药方。紫芸怕忘忧多想,忙劝道:“妹妹只管放宽心,别听他胡说八道的。我看这人轻浮放荡,不像是个好郎中。他的话不听也罢。”
忘忧摇了摇头,起身披上衣裳,叹道:“我自己就懂医,如何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这几天一直这样闷闷的,饭也不肯好好吃,究竟是藏着什么心事呢?跟姐姐说说,姐姐替你排解排解。”紫芸帮着忘忧整理衣襟,仔细的扣好玉扣。
“姐姐,我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忘忧拉着紫芸的手说。
“你说你说,我一定给你办好。”紫芸忙答应着。
忘忧拉着紫芸的手低声说:“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你找个借口出去,去琉璃街的翠墨书斋找余先生,跟他说我们过得很好,现在在大相国寺陪着陛下避暑。让他转告兄长近期不要回京,一定要跟刘家跟刘公子处好关系,万不可漏了马脚。”
紫芸应道:“好,刚好我需要买一些丝线回来做夏衣,明日早饭后我就出去,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