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总沉迷于事业
小院里,卫晞坐在躺椅上看着面前来回踱步的程纪,闲适地抿了口茶。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又能做什么,”程纪抱头往地上一蹲,又抬眸满怀希冀地看向卫晞,“该怎么办?”
那一声“不晚”激起了他心头的热血,但等这股热血冷却下来,残酷的事实紧跟着摆在面前。
他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做费脑子的事情,到现在为止,会的那些东西在卫晞面前也羞耻的说不出口。
越琢磨就越是焦躁。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不稀奇。”卫晞声音平淡,奇异的抚平了程纪心头的那股焦躁,“你可以想想,自己现在能做什么?不用喜欢,也不用不喜欢,只要你不从心里抗拒就好。”
“那,我想让祖父他老人家开怀些。”程纪说着脸有点发烫,低下头小声道,“以前的我太不懂事,老是惹他动怒,现在想想,我确实挺混账的。”
卫晞撑着下巴赞同地点点头,“我发现你对自己的认知还算明确,确实挺混账的。那你应该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祖父他老人家开怀吧?”
“祖父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让我继承程家织锦,可我,”程纪其实很清楚,但他看着自己的手,“可我很怕,自己没有撑起程家织锦的能力,学不会程家织锦,反而让祖父他更失望。”
卫晞这会倒是有点明白程纪了。
少年只有十七岁,从小被爱护着衣食无忧的长大,唯一的亲人祖父因着这是膝下唯一的子孙,对他宠爱又愧疚。这般长大的孩子,固然比同龄人更恣意一些,但也缺少了更重要的心性方面的磨练。
面对要压在身上的重担,本能的逃避。不自信,不敢当。
她心下轻叹了一口气,“你为何会觉得自己没有那份能力,不试上一试,又怎会知道?更别说,你还有大把的年华,纵然是失败了,那就从失败的地方爬起来。再者,你还有你的祖父,你在前面跌跌撞撞,他又怎可能不会在你身后保驾护航。还没开始就觉得自己不行,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卫晞对上程纪愣愣看过来的眼睛,“你可有想过若是你祖父不在了,你会面临何种境地吗?”
程纪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祖父他身体硬朗得很,打我满院子跑都不带大喘气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你可否认?”
程纪张张嘴,想否认又不知道该怎么否认。
这是他一直下意识去忽略的事情。
他根本不敢去想象,万一祖父不在了,程家只剩自己一个人,那时候的他,该何去何从。
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撑起程家的能力,更没有那个能耐守住程家的传承,那时候的自己,会沦为什么样的情境?
恐怕连那些育婴堂的孩子们都不如。
以往从来不敢想的事情现在被这般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灌进耳朵里,明媚的太阳光下,程纪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卫晞看了眼蹲在地上久久没动的程纪,也不再出声。
这种事,还需要本人去想通和接受,旁人说再多的话,给太多的刺激,只不过是起了引导作用,也没有那一瞬间的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来得重要。
太阳缓缓向南移,洒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辉,程纪看着面前土地上时明时暗的光影,心神也在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边是今天看到的学堂里那些拼尽全力用最大的热情去求学的孩子们和平安与他说的那番话,一边是卫晞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懦弱和逃避,还有一边,是逐渐老迈的祖父。三方交错,让他手下意识握紧,指甲掐入掌心,剧痛又令人清醒。
时间过去片刻间又好像过去好久,耳边响起茶水倒入茶杯的声音,程纪扶起双膝猛地站起身,在卫晞偏头诧异看过来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却很坚定,“卫二小姐,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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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
管家林伯匆匆进到正堂,“老爷,小少爷回来了,带着行李一起回来的。”
程老爷准备喝茶的动作一顿,“卫二小姐终于管不住那混账,把人给撵回来了?”
程纪抱着自己装着衣裳的包裹刚踏进门槛,闻言抹了把脸,“祖父,我在卫二小姐那里可老实得很,怎么可能会被撵出来。”
在程老爷想要扯出一抹冷笑之前,他又忙加上一句,“是我主动要回来的。”
“你自己主动要回来?”程老爷一脸不信。
程纪把怀里的包袱放到脚边,看着上头的祖父,双膝一弯,直接跪在了刚刚清扫过还残留着些湿痕的地板上,双手撑着地板拜了下去,“孙儿不孝。”
这一声,有些闷有些沉,但任谁都能听出里面的真心和诚恳。
程老爷直接愣了,手里的茶杯冷不防脱手,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你,你方才说什么?”
“孙儿不孝,”程纪直起身抬头看向上首难得失了态的祖父,眼眶有些泛红,“祖父,我以前不懂事,让您一把年纪还为我操心。孙儿愧对您。”
“起,起来。这地还湿着呢。”
林伯忙上前把程纪给扶起来,又看了眼自家老爷,悄悄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其他人,程老爷也端不住了,起身走到程纪面前,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本来有千言万语的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只浓缩成了短短几个字,“好,懂事了就好。”
感受着肩膀上的力度,程纪鼻头又是忍不住一酸。
他发现祖父对他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很简单,简单到只要他懂事,祖父就能这般开怀。
可以前的他,连简简单单的懂事都没有做到。
“祖父,我想跟您学织锦,想跟您学管理程家布庄。”
这句话,他在卫二小姐的小院里想过,在回家的这一路上也想了一路,直到这一刻,他很想坚定地说出来。
程老爷手放在程纪肩膀上顿了顿,眼神也严肃下来,“可是果真下定决心要学?”
“嗯,”程纪重重点了点头,“无论多困难,都学。”
“好,”程老爷手上重重一压,又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欣慰和愉悦大笑了几声,“既然要学,那就先回你的院子里好好修整歇息一番,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咱们家的布庄。”
等程纪拎着包裹颠颠走了,程老爷在一个人在屋子里连转了好几圈,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
坐下来后又实在好奇万分。
自家孙子自家知,他先前花了多少力气想要把人给整治好了都没收到效果,这才短短不过几月时间,那位卫二小姐,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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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纪回家的第二天,卫晞就收到了那位程老先生的谢礼。
十匹程家织锦,一本厚厚的手札,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位手艺精湛的织娘。
程家织锦固然是好看,灿如朝霞,淡如春水,不愧远近闻名备受觊觎的程家织锦大名。
手札自然不是程家织锦秘技,但里面程老先生亲自批注的织造技术,要是放到外面去,大大小小的布庄都能抢破了头。
而那位叫闵秀的织娘,却是拿着身契和一封书信一并来的。
看过信后,卫晞也明白过来程老先生为何会送这个人过来了。
其一自然是这位织娘的技术最为精湛,其二,却也是希望卫晞能稍稍庇护一下这位女子。
闵秀容貌极好,身世却坎坷。
她是程纪娘亲的一位表妹的女儿,论亲缘的话早已经出了五服。十多岁时先是跟一位秀才定了亲,哪知道就在她开始心怀期待备嫁的时候,那位秀才出门赶考,一路顺利考到进士,后来被榜下捉婿,成了京城一位三品大员的女婿。而远在家乡的闵秀,毫无预兆地收到了一封退亲书。
然而屋漏偏风连阴雨,又过不到一年,闵秀的家乡突发洪水,一家人在逃荒途中,纷纷失散。
闵秀流落到越州,恰巧碰上了当时还在世的程家少夫人也就是程纪娘亲,被带回程家布庄,自此安顿下来。
但现如今程家布庄因着多方觊觎又眼看后继无人,颇有风雨飘摇之感。
前不久还有一位官家公子在布庄偶遇闵秀,惊艳之下欲纳入府中。
问过闵秀知她不愿后,程老先生在多方权衡之下,又在知道卫晞所设的学堂教导的都是什么后,便拍板决定把人送到卫晞这里来。
现在又连着谢礼一起,再加上那本手札,其中含义自然是心照不宣。
卫晞看过信折好放在一边,方抬眸看向一旁端端正正站在那的闵秀。
大概是在布庄里大部分时间都差不多是与世隔绝,闵秀的身上给人一种沉静内敛的感觉。但卫晞对上她的眼睛,便能看到其中看透世事的平和。
这是一个历经坎坷,仍旧不悲不怨,只管好好做事做自己,平和如初的女子。
卫晞表示很满意。
“闵姑娘,今后你便留在这学堂里,”卫晞说着又把手札往她面前推了推,“手札也给你,学堂里现在都是一些孤儿,我会问过他们,若是有想要跟闵姑娘学习织锦的,还望闵姑娘不吝教导。”
在来之前,程老爷已经跟闵秀透露过一些,她自是不觉意外,闻言忙应道:“还要多谢卫二小姐的庇护,这是应当的。”
“走吧,孩子们这会都在中楼读书,我带你去见见。”卫晞说着起身领路。
闵秀接过小七递过来的手札,忙抬脚跟上。
到了中楼,恰巧碰上孩子们中途休息,卫晞便带着闵秀上了二楼。
朝抬头一脸好奇看过来的孩子们介绍闵秀道:“这位是新来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