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7崛起南海
何桓坚持要让卢康泰出动火枪队去对付运河边的那帮宁波盐商,这并不只是为了维护山陕盐商群体的利益,或者表明自己要对宁波精盐进行持续打击的态度,还有一个他不会主动说出口的原因,便是对卢康泰以及他手中这支武装力量的担忧。
虽说卢康泰是自己人,并且还是山陕盐商群体里的中坚人物,但何桓却依然对其放心不下,究其原因,还得上溯到他们的先辈身上。当初山陕盐商进入扬州经营盐业,何、卢、汪三家在那时便是其中主力,不过那时候坐第一把交椅的并非何家,而是卢康泰的先人。
直到这一代人,何桓在年轻时就展现出了出众的能力,将家族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何家才慢慢在实力上超越了卢家,并且从卢家的上一代家主手中接管了山陕盐商的议事会。
然而虽然卢家上一代不怎么样,导致了大权旁落,但这一代当家的卢康泰却是个厉害人物,年纪不大就已经当上了家主,接管了卢家的众多产业,并且在外交游甚广,结识了不少厉害人物。那支被山陕盐商议事会视作秘密武器的火枪队,其实也是由卢康泰自己找的关系组建而成,只是议事会担心这种强力武装被一人掌控会有诸多隐患,随意在组建阶段便定下了这支队伍的运作经费由各家共同承担。也幸好当初是有这么一个限制措施,否则如今恐怕很难使得动这支队伍了。
卢康泰有钱有人有头脑,日后会不会利用这支武装,重新夺回山陕盐商第一把交椅,一直都是何桓埋在心底深处的隐忧。如果有可能的话,何桓更希望将卢康泰的火枪队收作公有,至少名义上要将其由私产转为公产,这样才能限制住卢康泰的发挥。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达成的目标,虽然名义上火枪队的运作经费是各家凑份子,但实际上跑上跑下操作此事的却是卢康泰,而且向火枪队提供武器装备和人员训练的神秘合作伙伴,也只信任卢康泰一人。火枪队前几次的行动,也都是由卢康泰策划并指挥,所以如果要保留这支火枪队的编制,何桓就不能把卢康泰踢出局,只能想办法把指挥权一点一点地从卢康泰手里抠出来。
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何桓意识到当下便是一个机会,让山陕盐商内部来对卢康泰形成集体压力,迫使他按照议事会的意图来指挥火枪队的行动。
至于卢康泰所提及的那些风险,何桓还是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所有的判断都是基于一些没有实证的猜测,说得言之凿凿,但听起来更像是在有意逃避出战。何桓认为卢康泰这是在打他自己的小算盘,想以此来牵制议事会的决策,这当然是他不能容忍的做法。再说汪裕的人失手被擒,就已经向对方暴露了山陕盐商的立场,这个时候如果没了后续动作,必然会被对方当作是示弱了。
于是在何桓带头施加压力的这种气氛之下,卢康泰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出动火枪队的要求。但具体要如何行动,在场的这些人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更没有考虑好行动期间要如何才能规避官府的监控。说到做买卖他们是行家,但要实施准军事行动,这帮人却并不擅长,甚至可以说基本上都是些外行,也就只有卢康泰稍微专业一些,所以这行动要如何具体安排,最终也还是得由他来负责。
“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好好策划一下行动。”卢康泰面色疲惫地说道。他何尝没有感觉到来自己方阵营内部的压力,但他也知道如果不答应这些人的要求,自己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他原本的打算是说服何桓等人继续观望,以免让宁波盐商背后的大靠山抓到把柄,但现在看来众人都不会接受这种低调的应对方式——特别是在汪裕派人去找茬却狠狠碰了一个钉子之后。
“三天?我们没有那么多耐心等待三天的时间。”何桓再次摇摇头否决了卢康泰的建议:“最多明天准备一天,后天动手!”
“只有一天的时间准备,这也未免太仓促了!”卢康泰叹道:“这可是在扬州城外,官府的眼皮子地下动手,总得给方方面面打招呼,光是做这件事,一天时间也是不够用的。”
“这件事可以由其他人去做,你只负责准备火枪队行动的事就行了。”何桓倒也没有强人所难,表示可以替他分担一部分准备工作。如果换个角度理解来理解,其实也就是何桓变相拒绝了他推迟行动的要求。
卢康泰心知事态正在朝着失去控制的方向发展,但他的影响力有限,说话显然不如何桓有用,而且看在场这些人的狂热状态,个个都巴不得能在家门口给宁波盐商来个连锅端了。而这里只有他在码头附近看到了那伙宁波盐商是如何轻松击溃了汪裕的手下,其他人对宁波盐商实力的判断都是有问题的。
“既然这是议事会的决定,我会服从。那我就先行告退,回去准备相关事宜了。”卢康泰当下也没有心情再跟这些人争辩了,既然避不开这一关,那就只能想办法增大成事的把握。
翌日,闻讯来买盐的民众比头一天更多了。相比扬州市场上的食盐,这些从宁波运来的盐更加质优价廉,这对于讲求实惠的普通民众还是具有相当的吸引力。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到怎么会有外地人运盐来扬州发卖,但既然本地官府和盐商都没有出面进行阻挠,那就说明这盐可以放心大胆地买回家了。
龚十七和姬元青其实也觉得有点古怪,本地盐商并没有设法驱赶或阻拦来运河边买盐的民众,而官府也没有出面来找茬,这让他们事前准备的一些应对之策全都落了空。
“看来我们先前对本地盐商的反应还是有误判,至少不是所有人都不愿接受我们。”龚十七道:“或许有些人巴不得我们来搅一搅扬州这潭浑水。”
姬元青应道:“之前听说徽籍盐商走官方路线很是如鱼得水,看样子至少徽籍盐商对我们手下留情了。”
“可能是手下留情,也可能是想坐山观虎斗。”龚十七提醒道:“他们不出手并不代表对我们有善意,或许只是想利用我们来打击他们的竞争对手而已。”
姬元青道:“龚兄说得是,昨晚那人所招出的信息,似乎也正好符合眼下的状况。”
他们昨天抓到那名俘虏最终招架不住心理攻势开了口,招了他是受盐商汪裕所遣,带人来这里找麻烦。但显然不管是汪裕还是这个混混头目,都严重低估了龚十七一行人的实力,所以才会导致了甫一交手就直接翻车的惨剧。
不过就算龚十七和姬元青再怎么暗示和套话,这人也没有招出什么跟火枪有关的消息,他只听说过发生在附近州府的几起盐商火并中有人使用了火枪,但具体是什么样的状况,大概还没审他这两人清楚。
要嘛是这人级别太低,接触不到与火枪队相关的信息,要嘛就是他的主子跟火枪队没有直接的关联。在他们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这人既然能被委以重任带队来这里闹事,就说明他起码是汪裕比较信任的心腹了,而此人却对火枪队的情况毫不知情,显然是没有接触过相关的信息。
真正比较有价值的信息,大概也就只有汪裕是属于山陕盐商阵营这一条了。虽然火枪队看起来不太可能是这个汪裕的部属,但主动采取武力措施的一方,在他们看来显然有更大的嫌疑与之前的袭击事件有关,所以山陕盐商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头号嫌疑人。
但龚十七和姬元青如今已经在扬州露过面,不敢再轻易离开码头前往城区进行调查,只能交由几名前期抵达扬州的情报人员在暗中收集相关的消息,而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在码头耐心等待,等情报收集取得进展,同时也是在等本地盐商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他们很清楚这种等待也不是无限期的,就是在赌本地盐商会沉不住气,最终祭出他们手里的大杀器。只要能让那支火枪队露面,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多半了。而汪裕的出手,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显然已经有人开始沉不住气了,接下来就等对方的行动升级了。
但就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一样,这一天下来竟然平安无事,别说火枪队了,甚至连昨天那种上门要求他们识趣离开扬州的说客都没了。而这种反常的状况,倒是让他们更加小心戒备,认为对手会发动的时机越来越近了。
当天入夜之后,果然周边几个码头慢慢也没了人影,甚至连泊在岸边的船都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内就只剩了他们这两艘货船孤伶伶地靠在岸边。而前两天在码头附近兜售各种吃食的小贩,今天也彻底没了踪影。
“看样子就是今晚了。”龚十七对于这种气氛变化最为警觉,已经注意到了周围环境的不同寻常。
“好,今晚事今晚了,尽快处理完这事,我们早些离开扬州。”姬元青也希望能够快点了结扬州的事务,目前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处境的确有些不好受。”
为了迎接“客人”的到来,他们对防御部署重新作出了调整,将作为工事的帐篷圈进一步向河面方向收缩,以减小防御面积。并且在帐篷之间牵起了可快速部署的蛇腹式铁丝网,这种陆军使用的铁丝网上面还特地涂有一层黑漆,如果没有足够的照明,这玩意儿在入夜之后就几乎是隐形的状态,对付在夜间冲锋的敌人有极佳的防御效果。如果对手试图靠着人多示众冲到近处肉搏,那铁丝网可以起到一定的阻挡效果,以便让河岸上的人手安全撤回到船上。
而负责充当火枪兵的人手,也在晚饭之后全部领到了武器弹药,进入到备战状态。其中一部分人在河岸上以帐篷和铁丝网构建第一道防线,另一部分人则是留在船上,以船舷为工事,构建起第二道防线。两道防线之间所形成的高低落差,正好能够形成立体火力网,基本上就是一个简化版的两栖滩头防御阵地。
如果是以军方的标准来衡量,这支队伍仅有不到两个排的人员编制,构建这样一个依托于两条货船的防御阵地不免会有很多薄弱之处,不过考虑到对手的实力也仅仅只是盐商豢养的私人武装,战斗力本来就不能与正规军相比,这样的部署基本上也够用了。
指挥这种阵地作战,姬元青作为军人肯定要比龚十七更为专业,而且他本身就是从一线作战部队退下来的老兵,对于海汉最擅长的阵地战战术都极为熟悉,布置防线也是极有条理,让龚十七也顺着跟着又学了一些很实用的手段。
“如果今晚真与对方交火了,那我们就只能连夜离开了。”龚十七说道:“我已经让发报兵联系我们的战船,请他们在明天赶到吴淞口附近接应我们。”
姬元青道:“如果我们能做到速战速决,在天亮之前解决此事,那我们安全脱身的机会还是很大的。毕竟他们没有电报,没法通知下游设法阻拦我们。”
他们所担心的并不是交手之后盐商组织船队追杀,而是到时候明军出动水师战船拦截。这两艘船上没有火炮之类的重型武器,而且还有好几万斤没卖完的盐,如果要边逃边战,很可能会陷入苦战之中。所以如果今晚有他们所预计的事情发生,那就得趁在城里的明军收到消息作出反应之前离开,准确的说,就是要赶在早上扬州城城门开启之前。
“能有一两个时辰就应该足够解决战斗了。或许到时候我们还有时间再审一审俘虏——如果能抓到活口的话。”龚十七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战斗显得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