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夙孽
早上的时候,蝶儿思忖着七姑娘要过去看六姑娘的事情。
自打那件事情生后,自家姑娘是很少出门的,自己也曾劝自家姑娘出去走走,可是姑娘一直说,觉得累,不愿到世情里面去。
昨个晚上就让她备下了一应的衣装,早早起来,梳洗得了,便向六姑娘院子里去。蝶儿觉得自家姑娘还是在进宫的事情上活动了心思。
可这也是姑娘能坚强活下去的一点盼望。
想到这儿,一时心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进六姑娘屋子的时候,六姑娘正在练习倒茶,一桌子上一应的杯盘罗列,只当中有一只小盏。
看时,只那么简简单单倒茶的动作,便是个反复精磨细作,要完美地避开眼前的一切干扰,在众杯盏之中穿行,仍能画出水弧优美,以适合的高度,使得茶香能够完美晕开。
这世上的一切,如果想做到极致,就都不是简单事。
小婢见到七姑娘,忙从内间走出上前行礼,又扭头有些忐忑地看向七姑娘。
无忧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想让自己冲了六姐姐练习的兴头,于是很理解地点头,又将中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小婢感激地向七姑娘一揖。
七姑娘向她扬了扬手,要她这就回去快伴着六姑娘,再指指外间的座位,随意走了过去坐下,候着,目光却不曾离开六姑娘的手上。
小婢拜了拜,又匆忙走回六姑娘身边陪着。
六姑娘一开始还练得好好的,至了一半,终究还是烦了,扔了杯盏,将宫装衣领松了松,喘着气直接坐了下来,又将两只手一摊,撅起嘴巴不满地嚷嚷,“不练了不练了,这个是要磨煞人的。若然是天子,人中之龙,九五之尊,眼前的席面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婢子听了,唬得什么是的,赶紧去捂六姑娘的嘴,“姑娘可别乱说,若是让大世子听到又是一桩官司。”
六姑娘一张小嘴在婢子手下仍旧翕动,且狡黠地眨眼,“今个头晌,兄长已经往表哥家里去了。你不用诳我,这个,我是早就知道的。”
婢子悻悻拿开手。垂头无语。
无殒,举起双手向上挽了挽袖子,舒了舒身子骨。婢子知她是真的要撂下,吓得暗暗叫苦,又知道自家姑娘给这些事情烦得,早就要恼了,也不敢深劝,只是担心地瞧向门外。
见六姑娘果真罢了心思,无忧知道这便是谁也劝不回的,这才悠悠上前给六姐姐行礼。
六姑娘听了她的声音转头,果真见是她,一怔,“七妹妹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来,站在外面又吹了风可怎么办。”语罢回头向婢子狠狠瞪眼。
婢子连忙垂头,有些支唔着,不知道要如何说才是。
无忧拉了六姐姐的手,看了婢子一眼,又转向六姑娘,笑道,“哪里还要怪这个伶俐人儿了,是妹妹自己不要她告诉姐姐的,刚刚看姐姐如此手法,当真是不得了的。便是在这帝都又有几人能得如此。”
“耀州窑,青泉瓷,豇豆红,封门青,”一只只杯盏被点出名字又被她随手抛在一边的榻上,“整天看这些,看得我脑袋都大了。”
一转眼看到静珠做出的疑问神色,抿唇解释道,“兄长说,皇上是极喜欢这些的,都要我一一背下来,最后熟练到一眼认出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像哥哥说的那样的程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现在才觉得我哥哥是个官迷。”叹息一声,“这才应了那句话,先有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事。”
静珠想了想,“姐姐要先挑几样要紧的款式学才是!否则也确实太多了。”
“只挑几样要紧,对啊几挑几样要紧的”六姑娘兴奋到一半,神色转得黯淡,开始不以为然地说,“六妹妹哪里知道,要紧的几样也够人头疼的。”
“那也比临场时一个不识,只是抓头来得好啊!”
六姑娘再叹一口气,“一开始,我还在庆幸,皇上不爱读书的女子,要不然,哥哥非让我生吃了他书房里的书。现在看来,还不如吃书呢,整日辨识这个,才是更加的枯燥无味。”
无忧一笑,“我说六姐姐这样的性格,那帝禁之中肯定是没有的,皇上一看就会喜欢上的。不会这些也罢。只是要会一样平常人不常会的,又与这些瓷器有关的东西才好。”
六姑娘的眼睛亮了亮。拍着脑袋,“这样的事,我真的是要好好想想了。”语罢,又开始点指七姑娘的额头,“你来了,就陪我说些别个,总是提这个,闹得我脑瓜仁都疼。”然后,拉起七姑娘的手向自己太阳穴位上拉,“你摸摸,你摸摸这跳得是有多快了。”
向回走的时候,蝶儿压低了声音问自家姑娘,“六姑娘属实是要进宫的么,府上的小姐们都在怕着这个。前两天,节度使的女儿在宫中遭后妃构陷,开罪于现下的新帝后,失了圣宠,过得日子,还不如草民之流,想要自戕又怕带累了家人。最后直到薨了,才好歹托了可信之人带出消息来,说是自己活活饿死自己的。奴婢也是前几天听得一个姐妹讲的,便是那般的事情,在宫中也是司空见惯的。帝心无常,宠爱之事,又有几人能说于一定。”
给蝶儿不知叫了几声,无忧才反应过来,自己立在那株花前不知已有多久,稳了稳心神,慢慢向前出步时,话题已经转换,“六姐姐这样的冰雪聪明是一定会得宠的,可是我们要帮帮她。”眸意深深定在脚下的青石路面,一颗心,只为这几句话,便是山呼海啸了一般。
果然不出所料,这句话倒是将蝶儿给说得愣住了。
是啊,如此自顾不暇的时刻,说出这样话,也当真是难以取信于人,所以刚刚在六姑娘面前,无忧什么都没有说。
静珠想,现在自己能做的,应该就是隐忍。人生总要有些变化,她想自己的变化,不过是有些剧烈。那也没有什么,至少还是逼出来了一些变化。
静珠轻轻语着,“总会想出那样的办法的,至于是在什么时候就要听凭于天意了。一切不过是天意。这一生、这一世,总归不过是人算不如天算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