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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为了祖国(十九)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
魔法与科学的最终兵器 !

    理想因现实的丑恶残酷而显得美丽。
    反过来,在理想的超然美好映衬下,更凸显现实的沉重。
    尤其是理想遭受现实冲击之时,那种落差会变得格外强烈,强到足以颠覆一个人长期积累起来的三观,使其精神崩溃的地步。
    笔尖在白纸上胡乱转圈,纷乱无序的线条忠实展现着持笔者的心境。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心里回荡着自嘲的话语,罗兰却无法对此苦笑,明知道自暴自弃是恶劣的逃避行为,但他就是无法从消沉中振作。
    曾经有人说过“成长就是在现实社会碰得头破血流的过程,通过舍弃理想和幼稚来获得自知之明”。姑且不论这论点是否过于绝对,此刻的罗兰却能体会到这句话背后蕴含的辛酸与重量。
    即便战斗中身负重伤,遭遇败北,他也能咽下失败,一边汲取经验,一边重新振作等待机会。哪怕是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最多也只会让他觉得疲累,却绝不会轻言放弃。可目睹了众多鲜活的丑陋剧目之后,坚强的心也仿佛在一夜之间极速衰老,犹如什么都放弃了的老翁一般。
    腐败;
    贪婪;
    罪恶;
    背德;
    所有这一切就在他眼面前真实演绎,不容逃避,不容辩解。
    一般人对这些事情只会感到恶心,或许会产生微妙乃至负面的情绪,但本质上他们依然觉得这是“距离自己非常遥远的事情”。
    对向李林举起反旗的罗兰来说,这一切却不啻于经历了一场精神风暴。
    变革世界是个艰难且漫长的课题——罗兰对此心知肚明,他不认为这是几代人,或者几十年乃至几百年就能完成的。光是和李林建立起来的体系斗争,便至少需要百年以上的时间才有机会出现转机,何况摸索出一条不同于现在,也不同于李林的道路。
    至少在自己手里塑造出一个容许存在不同想法,留给人们争论探讨余地的环境——这才是罗兰的目标。
    比起殉道般冲向李林化为灰烬,更应该留下可能性的种子在漫长的时间里生根发芽,寄希望于未来——这是罗兰穷尽思考后得出的最可行解决方案。或许会被质疑不负责任,被斥责为怯懦。可说到底,没有真正背负过沉重的责任,没有体验过一举一动可能会造成上万生命悲惨凋零带来的战战兢兢,没有面对过犹如台风海啸般可以无视众生的强大对手,又有谁真正有能力有资格说自己有更好的解决之道呢?
    如今,这微小的愿望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有了争论探讨的余地,有了改善进步的空间,人类就会朝着更美好的方向前进吗?
    亲眼目睹众多丑剧后,罗兰如此自问着。
    贪腐现象对他并不是新鲜事,对财团发展中阴暗的一面,罗兰早有察觉。之前他以为只是权贵和财团勾结进行权钱交易,可当他看到平民阶层出身的官员一样大捞特捞,喝着存储几十年的名酒,醉醺醺地说着“穷怕了,不捞钱不安心”、“当官不捞钱对不起自己之前辛苦努力付出”的时候,罗兰就感到脚下的地面出现了裂痕。当他看到军方后勤和财政部收下财团贿赂,宣布第901反战车猎兵部队通过“竞标”成功中标,将继续获得优先充足补给时,他的立足之地彻底崩塌了。
    笑话?闹剧?滑稽戏?
    罗兰实在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自己目睹的情景。
    两个交战中的国家在台面下有不见光的交易并不新鲜,交换间谍、制造间谍和腐败分子、走私违禁品、贩卖人口……一切违背道德和法律,看上去荒唐疯狂的事情都在大义的保护下进行。但这个……打个比方,有谁能相信金国和南宋交战时,兀术出钱贿赂秦桧让他给岳家军全额军饷和装备人员的优先补充?这是超现实主义世界吗?
    这样的人类社会真的有继续存在的意义吗?
    留下可能性给这样的人类,真的会孕育出美好的未来吗?
    比起败北于李林之手,或者寄希望于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遥远未来,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未来更叫人绝望。
    ——言语终究只是言语,看似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律条文也会被人为肆意歪曲甚至破坏践踏。只要人类还是人类,从古至今存在的丑恶和罪业就会一直持续,直到人类毁灭为止都是如此,这就是人类的本性,也是人类的极限。要想超越这些,必须有超越人类之上的存在对这个种群实施保护和管理措施。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就是什么都没学到,纵观历史,同样的错误一再上演,以学习能力为基准评分的话,人类连猴子都不如。至于逻辑性和合理性,更是远逊于蜜蜂和蚂蚁等社会性生物。
    ——与其放任错误累积,从源头部分加以管控才是正确的做法。
    耳畔依稀回响起欠缺起伏的声音,蕴藏其中的笃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的有分量,敦促罗兰无条件认同。
    如果是以往,罗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同把人丢进动物园笼子是为了保护他的逻辑,现在……
    人会为自己制定目标,并为此努力的前提是目标存在意义,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有着相应价值的目标才会叫人为之拼命。相对的,如果这个目标失去了意义,前进的动力也会随之消失,更不要说去守护。
    守住了又如何?
    让堕落腐朽的轮回再次开始吗?
    强力反腐可以解决吗?
    以平民取代权贵就能杜绝吗?
    可以突破法律和权力的妨碍,扫除腐败吗?。
    接受了足够的教育,提升整体素质后,社会问题就会逐步解决吗?
    ——否定。
    如果以上问题的答案有一个是肯定,那么所有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才对,不,因为这等同于否定人性的行为,人类这个种族甚至无法成立。
    无解的答案终究还是无解。
    一遍又一遍重复相同的事情,指望得到不同的结果,那叫发疯。
    (我……到底在……做什么?)
    羽毛笔用力杵在文件纸上,弯曲、折断、粗暴地飞了出去,徒留下被纷乱线条包围的漆黑大洞。
    (我……一直在做徒劳无用的事情?)
    拳头高高举起,最终无力垂下,仿佛掏空身体的悠长叹息中,眼眶湿润了,泪水模糊了迷茫空洞的双眼,无声无息溅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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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梳着双马尾的娇小身体包裹在层层交叠的蕾丝边长裙之下,端着餐盘以一丝不苟的正步行走于大宅通道,即将撞上房门之际,如同等候着他回来似的,房门猛然开了。
    承受着众多期待的目光,花螳螂一瞬间险些后退,最终他摇摇头,将原封未动的冰冷午餐搁在一旁。
    “还是不行吗?”
    格洛莉亚一拳砸在手掌上,淤积多日的愤懑和不安顿时化作冲动脱口而出。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我马上去和他好好说说。”
    “用拳头说教吗?”
    蜘蛛冷冷插口,倚靠着窗台向格洛莉娅丢出一个冷笑,指尖戳着自己的脑门。
    “要是拳头能解决问题,早就天下太平,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了。偶尔用用这里如何?”
    “你这家伙……”
    “自己脑袋不好还怪别人?”
    “你丫是想干架吗?!”
    “是又怎么样?要老娘打醒你那个都是肌肉的脑子吗?!”
    “你……!!”
    “你们两个够了!还嫌情况不够糟吗?!”
    办公桌“乒”的一声断成两截,炸开的轰鸣和暴风逼退了即将爆发的火星,在龙族公主的注视下格洛莉娅放下了拳头,蜘蛛啧了啧嘴,将脸别向一旁。
    一直以来为了避免出现“副领袖”,影响组织的凝聚力,法芙娜总是扮演着“强力支援”的角色,因其爆表的武力值和超然的身份,一声怒吼立即平息了一场乱斗。
    可,这也是极限了。
    如果再有下一次,法芙娜也只有靠拳头让脑袋无法正常思考的同伴们安静下来。无论对组织的运作还是凝聚力,这都不是什么值得尝试的行为。
    “这次真是被他摆了一道。”
    法芙娜缓缓坐下,交错在一起的手指来回搓动,脸上满是不甘心和无可奈何。
    说起来法芙娜和罗兰一直都警戒着李林,从各种阴谋阳谋到无孔不入的小伎俩,几乎到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地步,就是为了防范超越种阁下有事没事突然搞“惊喜”。可这次李林出的招实在超乎他们的想象,法芙娜自己都差点消沉了,何况人生阅历尚浅的罗兰。
    展现人性中最不可救药的那一部分,以此确立自身行为的正当行,否定罗兰主张的可行性——这可以说是心理战,也是一场无声的辩论。
    “是啊,又要让那家伙尝到胜利的美酒了?”
    蜘蛛朝法芙娜挑起一边的眉毛,语气冷淡的近乎于指责。
    “或许我们可以用‘输在李林手上并不可耻’去安慰一下?精神胜利法好歹也算一种解决办法嘛。”
    “事情如果简单至此的话,不用我们开口说一字一句,罗兰自己就能调整过来。这种丝毫无助解决事态的刻薄话事后你要说多少都无所谓,现在解决当前的难题为最优先,有异议吗?”
    “没有。”
    “很好。那我开始了。”
    法芙娜收回凶狠的眼神,调整了一下坐姿,沉重的声音开始在房间内震动。
    “关于罗兰的现况和我们当前的处境,大家心里都有数,我这里就不浪费时间了。我们现在要优先弄清楚的是敌方的目的和该如何解决这个困境。薇妮娅。”
    被点名的女孩放下手起立,稚嫩的脸上满是困惑。
    “对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打击罗兰,让查理曼失去鼓舞人心的旗帜吗?”
    以当前的状况来说,这解释十分合理,却经不起推敲。
    “如果他有那个意思,甚至无需亲自动手,随时随地都能命令亲卫队和剩余的七宗罪一拥而上。薇妮娅,你觉得我们扛得住吗?”
    “会不会是为了接下来的作战争取时间,或者为了某些战略战术上的需求,刻意做出这种安排?”
    “我们现在探讨的就是那个需求到底是什么,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或许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别把你的前顶头上司和你混为一谈,脑壳下面都是筋肉的兜虫小姐。”
    热烈的讨论前后只持续了半小时就进行不下去了,为了揣测出李林的目的,少女们几乎榨干了自己的想象力,所有推测似乎都有其合理性,却没一个看起来靠谱的。吵到最后,大家突然发现直到现在,谁也说不清李林的最终目标是什么,连这个都没弄清楚,探寻李林的思维脉络根本无从谈起。
    就在探讨要滑向有些危险的方向歪楼时,所有人的思维却卡住了。
    原因并不复杂,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因为李林是个“怪物”。
    路易皇太子的精神是“像怪物一样强韧”,已故的黎塞留主教的精神则是“像怪物一样强大”。这种强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以肉体来比喻,也就是“身材巨大”、“力气超乎常人”——这种以人类通常标准为基础,某方面数值被放大的程度。与之相比,李林的精神则是完完全全的“怪物”,乍看和人类有着相同的外表,底下却是完全无法琢磨形态的异形。
    全知全能,拥有永恒的寿命和近乎荒唐的强大力量,没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他做任何事都是正确的。
    这样一个与神明无异的男人。
    还有什么是值得他相信的,还有什么可以让他去追寻?
    真如他自己所言,仅仅只为变革这个世界?
    唯独这件事,法芙娜可以断言绝不可能。
    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任何事物,对未来不抱任何期待,拥有着无比骇人的恐怖力量,没有任何欲求,也不会和低于他的一切产生联系——这样的存在不会通过对话和协调去改变世间种种弊端,其所能带来的未来只有一种:即绝对支配下的绝对秩序,一如现在的亚尔夫海姆。
    亚尔夫海姆可以说是最能表现李林精神结构的现实参照物,其经济高度发达,技术遥遥领先,社会系统运行顺畅,毫无疑问是文明高度发达的象征,足以在文明史上留下一席之地。但表面光鲜之下,却是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型社会体系。所有臣民按照种族、出身、年龄、能力、适应性等诸多条件决定其所处阶层,相应应该接受何种教育以及被分配的社会分工,每个人都扮演着亚尔夫海姆这台机器身上的一个个零件,每个零件都处于无形管制之下,依据表现对零配件进行调整,任何不能适应或是不服从体系的成员会被无情的淘汰替换掉。
    以效率和稳定来说,这或许无可挑剔,哪怕运行上千年都没有问题。
    可这也是最恶劣的结果。
    不变的未来,失去一切可能性,固化的社会和世界——对不断重复诞生和消亡,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众多生命来说,这等于否定了之前的一切,也断绝了可能的未来。所有生命都止步于设计好的“现在”原地踏步,正如龙族的过去和现在一样。
    正因为和外界有所接触,法芙娜才能理解被封闭在单一价值观内的社会有多么窒息,在那个牢笼里的生活是多么无趣,被强加的“责任”、“命运”限定的生存方式又是何等的空虚。为了不让世界被封锁进这样的体系,为了让龙族在自己这一代摆脱那种宿命,她才毅然决定站在罗兰一边,对神意代行者举起反旗。
    如今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法芙娜无法接受,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这种结局。
    “结果还是回到了原点,要考虑如何安慰罗兰小少爷啊。”
    蜘蛛耸耸肩,顶着众多不满和无奈的视线竖起手指。
    “通常情况下,青春期的男孩遭遇挫折一蹶不振后,最快最简单的安慰方法有两种。第一,父母长辈的开解和引导。”
    一致地摇头。
    哪怕情况比现在还要沮丧一倍,她们也不会请那位“父爱如山”的独裁官来劝解罗兰,这根本是把黄鼠狼领进鸡窝的作死行为。
    “……方法二。来自异性的抚慰——从精神到肉体全方位的。”
    蜘蛛毫无滞碍地说着,语气平淡,仿佛在聊天气而不是少儿不宜的话题。以至于两三秒后少女们才有了应有的反应。
    “也、也、也、也、也就是说——”
    “侍寝。”
    给予格洛莉娅断然回应后,蜘蛛略带不耐烦地继续说着:
    “啊啊啊,虽说早就想让小少爷从童贞毕业了……可真不爽啊,这种被人设计的感觉。”
    火热恍惚的气氛瞬间冻结,蜘蛛口中的不快迅速弥漫开来。
    可能性可以说压倒性的低。
    可——
    如果是李林的话——
    假如从最开始李林就将这种结果考虑在内策划了整件事,无论是否就势与罗兰缔结亲密关系,都会让少女们的心灵留下难以消去的阴霾,甚至是伤痕。理解了这些的女孩们不禁对此感到不寒而栗。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陷入李林的谋略,唉声叹气和踌躇不前都于事无补,唯有积极前行才能打破局面。
    “好吧,让我们坐下来,仔细再讨论一下。”
    随着法芙娜的长叹,冗长难决的讨论准备再次开始,就在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尽头的死循环再次开始之际,会议室的门被敲响。随着密涅瓦阴郁的脸孔出现在门口,所有人都预感到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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